第221章 浊河往事
“开祭！”</p>
一道苍劲雄厚的声音响起。</p>
紧接着，一锣鼓敲响。</p>
叶知秋寻声看去，就见人群最前方，坐着一帮身着华贵衣服的地主老财。</p>
地主老财前面，一群神棍巫婆披头散发，双手高举，口中带着古怪的腔调，仰天呼喊，浑身抖颤不停，如陷魔怔。</p>
鼓声越来越急，这些巫婆神棍的声音也越来越快，最后咿咿呀呀地根本听不清楚。</p>
所有人都在高呼浊河大王。</p>
叶知秋力排众人，朝前挤去，要一看究竟，这一幕让他想起一部老电影《红河谷》。</p>
“快快快，快上供品！”</p>
“大王请享用诶！”</p>
地主老财们前方的一个主持祭祀的老头吼道。</p>
叶知秋边走边看，就见一群人拉着一头头牛羊出现，并将其栓在竹筏上。</p>
“开祭！”</p>
老头再喊。</p>
几个赤膊青壮上前，将牛羊驱赶到一块竹筏上，然后斩断竹筏的铁链。</p>
“崩！”</p>
铁锁断开，竹筏在所有人的欢呼中，落入湍急的河中。</p>
筏上牛羊，失声惨叫着，然后一浪打来，竹筏侧翻，牛羊皆被漩涡吸扯了进去，眨眼就无影无踪。</p>
“再祭！”</p>
那老头又高呼起来。</p>
叶知秋闻声瞧去，顿时就愣住了。</p>
而后眼中涌现出抹惨烈的杀机，红着眼，一双手攥的“咯咯”作响。</p>
竟然是活人祭......</p>
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抱着二十个小孩儿，皆穿戴干净，白白胖胖，十男十女，稚嫩无比，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p>
只怕这是地主老财们，从贫苦人家里买来的，早早的大鱼大肉养起来，就是为了今天。</p>
孩子后面，还有一群头戴毡帽，衣着短打，家工仆人打扮的人出现，他们抬着一个笼子。</p>
笼子里有着个衣着红衣，身裹白布的女子。</p>
那女子容貌精致，琼鼻秀口，眉目如画，只不过女子一脸麻木，无神的眼眸环顾四周。</p>
叶知秋紧了紧刀，觉得有股森然的寒意。</p>
不是因为他察觉到女子眼眸深处的怨毒，而是因为周围欢呼雀跃的人群。</p>
女子和孩子们被送到浊河古祭台，放在祭台旁的一只竹筏上。</p>
一群孩子乘巧地站在那里，懵懵懂懂，浑然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来时大人们怎么给他们交代的，就算有几个孩童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妄动。</p>
叶知秋目眦欲裂，朝前挤去，他已了解情况，这恐怕就是精神场景的阵眼所在。</p>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活人祭。</p>
他要去阻止，虽这只是情景再现，无论做什么都无用，但他也要去阻止。</p>
就算是暗中邪崇设下的陷阱，也在所不惜，不然见到这么多孩童死于眼前，他心中意难平，念头不通达。</p>
叶知秋距离古祭台有些远，他一路横冲直撞，力排众人，要接近祭台。</p>
面对活人祭，河畔的众人像早已司空见惯，非但没人阻止，反倒拜得更加虔诚，焚香祷告。</p>
他们瞧着祭台上的孩子们和女人，就算偶尔有人眼露迟疑，可一见周围的人，也只能强压不忍，不敢多言。</p>
“等等，黄老爷你之前不是说要收养他们做书童吗，现在怎么要把我家孩儿送给浊河大王？”</p>
“黄老爷，你说好了，买我女儿去做童养媳，为何要把她送浊河大王？”</p>
“黄老爷，我儿子不是卖你家做学徒？”</p>
“......”</p>
人群涌动，出来了几个黝黑的糙汉子，和几个瘦弱的妇人。</p>
他们眼露惊慌，目中含泪，要冲过去把孩子从竹筏上抱下来。</p>
这些人都是要被祭祀的孩儿们的父母。</p>
今年浊河发大水，田地被淹，庄稼颗粒无收，家里养活不了孩子，他们便想方设法的送去大户人家，好为他们谋一个活路。</p>
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想把换来的是这种下场，亲手把孩子推上了绝路。</p>
“这是你们家的孩儿吗？”</p>
一个身穿长袍的地主老财起身，喝道：“当初你们可是收了我的银子，现在这些孩子可和你们没半点关系。”</p>
“呵呵......而且这可是大造化能去侍奉浊河大王，是他们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p>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一挥手，一堆打手冲出来，把这些孩子父母押下去。</p>
“大老爷，我把钱还你，你把孩子还给我！”</p>
“我还钱，还钱......”</p>
一群人哀求，嘴唇都咬出血，眼露泪水，在打手面前挣扎着。</p>
地主老财淡淡一瞥，一挥手：“别耽误了时辰，把他们叉下去！”</p>
那群可怜人还想挣扎，却被一群大汉拳打脚踢，拖着远离祭祀场地。</p>
在巫婆神棍的祷告中，姓黄的地主老财上前，往浊河里倒了一碗酒，朗声道：</p>
“浊河大王请享用，可得保佑咱们村来年丰收，保佑我黄家世代兴亡......”</p>
说完，他看向被裹在白布的红衣女子：“马上要启程了，你还有什么话说？”</p>
烈日灼心，女子看向他，一字一顿：“我诅咒你黄家世世代代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p>
“你们都会变得和我一样......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你们的终将扭曲如蛆虫......”</p>
女子歇斯底里诅咒着，姓黄的地主老财变了脸色，连忙断开铁索，让童男童女和女子所在的竹筏坠入浊河。</p>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p>
关键时刻......</p>
白虹掠空，一人飞出，托起竹筏，踏水而行，要从浊河远离。</p>
霎时间。</p>
喧闹的人声骤然一静。</p>
天地仿佛突然停顿，河水噤声，万物失音。</p>
喧嚣的画面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p>
岸上的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叶知秋，面露诡笑，气氛怪诞诡谲。</p>
目光所及......那浊河水之下，兀的惊现一团邪异妖氛，如同往河里倾倒了一盆红墨，滚滚如血云，聚而不散，翻滚如烟。</p>
下一瞬。</p>
滔滔河水化作怒浪翻滚的血水，怨气冲天而起，红浪翻滚，排山倒海般涌向叶知秋。</p>
叶知秋不敢回头，豁尽全能，鬼头刀一斩，灼热滚烫的真气扫荡而出，劈碎扑来的血浪。</p>
“滴答......滴答......”</p>
忽的。</p>
叶知秋觉得鼻尖有些湿润。</p>
抬头一瞧，几滴血水落入眼眶，染红了视线，天地红茫茫一片。</p>
他瞬间意识到竹筏上出了问题。</p>
但他不愿去瞧。</p>
不管什么问题，就是鬼，他也得将其抬上岸再说。</p>
反正......</p>
这竹筏就是不能在他眼里坠进浊河。</p>
叶知秋也不清楚这情绪因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大概是一种愤慨，就如有些人会因电影的某个情节而落泪。</p>
</p>
有些事，单单听起，就已经让人如鲠在喉，如今情节再现，他身临其境，怎可能不为之触动。</p>
这种原始蛮荒茹毛饮血般的信仰，与现代观念的碰撞，无比最为触动心弦。</p>
叶知秋或是在愤慨那个时代的愚昧无知，或是在愤慨周围人的丑恶嘴脸......</p>
说到底，终究只是意难平，图个心安理得。</p>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留憾事，念头要通达，就算是无能狂怒，他也要怒一回。</p>
叶知秋体内阳气滚动，化作真罡，一手托起竹筏，一手扬起鬼头刀，如极限运动的冲浪者，在血浪滔天的浊河上奔驰。</p>
他是在河边的高台下托起的竹筏，按理说一个纵身就能回古祭台上。</p>
但他飞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丝毫寸进，反倒距离河岸越来越远。</p>
红浪滔天，血腥气扑面而来。</p>
叶知秋挥刀狂舞，滚烫的炽热真气蒸发血水，他动用金钟罩，裹挟全身，在血河中来回冲杀。</p>
......</p>
“怎么样了？”</p>
小绰皱眉道：“叶知秋的气息不太稳，会不会出了什么幺蛾子？”</p>
“精神世界的事，我本体不在，也插不了手！”知画说着，看向范安和小绰。</p>
她知道两人是魑魅且本事不俗，只有他俩才能闯进去，毕境托梦对鬼物来说......是基操。</p>
“我得主持仪式，不能进去，不然鸡飞蛋打，说不定还要现场斗僵尸！”</p>
小绰用手指戳了戳范安：“你进去帮忙，把那女人的怒魂镇压了。”</p>
“有何指教？”</p>
范安询问进入精神世界后的注意事项，他虽能入梦，却从没施展过这个能力。</p>
小绰沉呤片刻后道：“我与这女人初遇在浊河上，那时候我和一群姐妹在画舫上钓鬼，正巧遇见她率百鬼日行，双方就打了一架！”</p>
“据我所知，这女人最大的能力就是唱小曲，你记得捂住耳朵，不停的用声音干扰就对了。”</p>
范安颔首，表示知晓，却忍不住好奇的问小绰为何要去浊河......钓鬼。</p>
小绰捶了他一下，示意先办正事，后再闲聊。</p>
范安颔首，背脊一动，一条苍龙自肩颈爬出，龙威浩荡，威严绝世。</p>
此次要进的是女尸的精神世界，为避免本体进入给冥婚仪式增添意外；</p>
范安便打算以苍龙命格裹挟意识，来做一次过江猛龙。</p>
赤眼神光熠熠，两束金光连接女尸眉心，构架出一条通路，浩荡苍龙入梦来。</p>
......</p>
精神世界中。</p>
乌云聚拢，血浪呼啸，海天之间越来越暗，岸上那些诡笑的群众都被狂风压得直不起腰。</p>
但诡异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丝毫声响，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叶知秋，目露森然笑意。</p>
大风裹挟巨浪，压向叶知秋。</p>
他不清楚竹筏上面的状况，只是尽可能的用真气将其护住，不让他被大风刮走。</p>
就算是鬼......</p>
也得让他拖到岸上再杀。</p>
“呜呜呜......”</p>
婴儿似的尖利哭声响彻，点点的惨绿色鬼火自海中飘起，浓郁的血雾自水面翻涌滚动，诡异可怖。</p>
叶知秋横刀立马，一手撑着竹筑，一手砍斩灭八方血浪。</p>
他已手段金开，化作魇猿状态，凶威撼世，手中炽烈刀罡一道接着一道。</p>
就如同《西游降魔篇》里的猴子，手持西瓜刀，在千军万马中冲杀，杀得血流成河。</p>
叶知秋变身之后，体型暴涨，原本的鬼头大刀，对比他此刻体型，也就于西瓜刀相当，再加上他的这番样貌，也确有七分相似。</p>
忽的。</p>
血海狂涌。</p>
遂见一道青光冲出血海，直上云端。</p>
蓦地。</p>
便有细微的雷声“轰隆隆”，仿若潮汐涌动不休。</p>
也就在此时。</p>
化为血海的浊河上空。</p>
就好像天穹之上突然破开了一个孔洞，漫天乌云朝着那“孔洞”旋转汇聚。</p>
将整个天幕搅成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原先的黑云滚滚，煞气冲天，皆被这漩涡绞得稀巴烂。</p>
此刻天空与血海相呼应如出一辙，好似大海倒扣，现在已是浊浪排空。</p>
很快。</p>
这浊浪翻涌的“大海”越来越低矮，好似下一刻就要垮下来，来和血浪翻滚的浊河碰一碰。</p>
叶知秋有些难堪，这个精神场景怎么这么凶险，鬼打墙般的血海就算了，还要来个天翻地覆？</p>
精神力这么不要钱的吗？</p>
直接上来单挑不好吗？</p>
他正纳闷，就见天上漩涡的中央，血色雷光在其中时不时迸起，隐隐见得一条庞然大物露出只鳞片爪。</p>
下一瞬......</p>
旋涡中央有一道金光自天而下。</p>
一颗巨大的龙头从中探出。</p>
“猴兄，快顺着通道出来！”</p>
隆隆的声响自苍龙口里吐出，如闷雷炸响，震天动地，呼啸的狂风都歇息了。</p>
叶知秋一怔，旋即大喜过望，虽单从外表猜不到这苍龙底细，但“猴兄”可是范哥才喊的专属称呼。</p>
“我这就来！”</p>
叶知秋扛着竹筏朝范安留下的金光冲来。</p>
那是范安用赤眼开辟的一条通路，能将身陷此精神场景的叶知秋带出来。</p>
叶知秋扛着竹筏纵身飞跃，神虹破空，但血河翻过，一时激起千层浪，不断阻拦着他的去路。</p>
“你特么扛的是个啥？”</p>
范安有赤眼，自是能看清楚竹筏上的真相。</p>
大鬼领着小鬼，施施然坐在竹筏上，皆面色惨白，瞪着一双如遭墨染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竹筏，似乎能将其看穿，直视竹筏下的叶知秋。</p>
这也是叶知秋一直冲不出血河的原因所在，都扛在背上了，还怎么跑？</p>
叶知秋沉吟片刻后，大喊道：“我把竹筏送上去后就离开！”</p>
他也不去看竹筏上的情况，憋着一口气猛冲，竹筏未翻，他依稀还能听到上面孩童们的惊叫声......</p>
范安一怔，不理解叶知秋的心思，冥婚仪式还没成功，就开始维护自家媳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