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归

  红墙之内,绿柏之中,一处外表看起来有些年月的小四合院里。孙季初轻轻的往脸盆里打着水,动作熟悉而又陌生,自从上了初中便再也没有给爷爷洗过脚,那时候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给人洗脚是丢份,哪怕是自己的亲爷爷,而今归国回来,来到小院,却总有一股再给自己的爷爷洗一次脚的冲动,这股冲动如大海的浪潮一遍一遍的冲击着,心绪涌动着,挡不住,也不想挡。一切似乎都没变,只不过当日的稚子已真的长大了,而那昨日的老人已越发苍老,虽然老人固执的坚持自己并不苍老。收起纷乱的思绪,捧起那个已明显被岁月所眷恋的花脸盆,快步走向花厅。花厅里,一位老人躺在藤制的摇椅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听见脚步声传来,赶忙坐直,努力挺了挺那已明显有些陀了的腰,坐的很直很直。

  孙季初把脸盆放在摇椅前,拉过旁边的小马扎坐下,捧起老人的脚,脱下那双半旧的千层底,把那已明显有些老了的脚轻轻地浸在水里。老人的脚很粗,厚厚的老茧密密的布着,脚趾关节突出着,洗起来很费力,那流淌的时光和那盆里的温水似乎也不能软化半分,孙季初用力的搓着按着,很细心。洗完之后,扯过一旁的毛巾,细细的给老人擦着脚,少年时那份熟悉的感觉又重新回来,很温馨,灯光下,孙季初在给爷爷洗脚。

  “手粗了,也有力了,长大了”看着孙季初那越发熟练的动作,老人不禁有感慨。孙季初只是静静的听着,沿着记忆继续那曾经熟练的动作,没有回应这个并不轻快的感慨。

  “你出国这3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不管,但既然回到国内,以后要干些什么,必须有个想法,你已经长大了,爷爷奶奶也老了,你的爸爸妈妈的岁数也长了,将来还要有老婆,还要有孩子,人总要学会长大,承担责任,不管你愿不愿意。”老人没有继续纠结那个对于他来说绝对罕有的感慨,转而问道,只是语气也更加和缓了。

  老人那蕴着关怀的话语,令孙季初有些惊异,在印象中这并不多见,老人以前是很少关心这些的。

  “目前是打算办一家公司”虽然对于老人这极少的关怀有些意外,但孙季初还是笑着的回道。

  “开工厂?办公司?”孙季初的回答,老人明显有些惊异。

  老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对于他们这一辈的闹革命的老人而言,私营企业、资本家决不是讨喜的词汇,虽说改革开放了,很多东西已不再坚持。但社会主义这个词,在老人心中一直是神圣的,那不仅是一个口号,更是理想,是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事业,是信仰,是精神支柱,早已深入骨髓,不能忘,不敢忘,更不应该忘却。

  曾经承欢膝下的孙儿,如今也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理想,也将有自己的人生,想要说一些什么,却不知又该说什么,社会在变革,老一辈们也已经老去,昨天是他们这一辈支起的,但明天终究是属于年轻一辈的,属于我们的。

  老人看着出去倒水的孙季初的背影,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道:“走的时候叫你小王叔叔开车送你,以后有空多来陪陪你奶奶,要来的时候,打一下电话,路不远。”孙季初听着老人言不由衷的话语,心里有些乐,想笑,却笑不出来,鼻头有些发酸。爷爷终究是老了,人终究是要老的,老了是要寂寞的,爱热闹了。

  倒完水,向后屋走去,背后又传来老人那吐字不甚清晰的叮嘱:“坐车的时候,记得要给钱,算清楚。”老人固执了半辈子,对于公家和私人的总要算的清清楚楚,对后辈的要求也格外严格,这种私人用车油钱是要算清,总说不能占国家便宜,要挺直了腰进棺材。

  加快脚步出了花厅,孙季初总算松了一口气,从小便对爷爷最是畏惧不过,哪怕长大之后,但心里还是有烙下的阴影,而爷爷那久居高位所养成的气势也是越发的盛了,洗脚的过程也是步步小心,绷紧了一口气。

  闪进后屋,奶奶还在收拾着,长长出了一口气,随身往那床上一倒。看见孙季初,奶奶的脸上那今天不曾断过的笑容越发的盛了,打开柜子,笑着问道:“洗完了。”

  “洗完了,爷爷的脚真厚。”孙季初趴在被子上,细嗅着被子那带着暖意的味道,有些调侃的懒洋洋的随口答着,静静的看着奶奶在那忙活着。听了孙季初那懒洋洋的口气,奶奶有些埋怨道:“从小到大也没见你给我过脚,给你爷爷洗脚,倒是勤快的紧,刚回来便巴结上了。”小时候奶奶便对于给爷爷洗脚总是有点吃味,而今天依然如此,心里总是有些不忿。“爷爷不是每天给你洗脚吗?我小时候都看见好几次了”面对奶奶的怨言孙季初的语气有些滑。而面对孙子语气中的调侃与惫懒奶奶终究是没了言语。

  从柜子里拿出几双千层底的布鞋放在床上,对着孙季初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这几双鞋你等下带回家去,大号的给你爸穿,小的给你自己穿,奶奶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也不爱穿着这玩意,但这鞋是奶奶一针一线纳出来的,你不在家这几年,奶奶一年都有给你纳上一双,奶奶老了,眼神不行了,以后也纳不了了,这些你也别穿出去,省的老说老土,就来奶奶这里的时候把它穿上,让奶奶看看,心里高兴高兴。还有你也不小,诗经那丫头。”

  孙季初转过头,看着那被皱纹密了脸的奶奶,听着那奶奶碎的言语,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低落。日光灯那晕白的光线细细的洒着,奶奶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孙季初躺着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答上一句,但对于问的和答得内容却是总也记不住,时间好像变慢了。

  时光会倒流吗?抑或是那虚幻的黄梁一梦?不可知,也未可知。自己一个21世纪的大好青年,事业小成,家庭幸福,一觉而醒,却回到那不一般的80年代,这是那上苍的嫉妒吗?还是那主宰的游戏?人还是那个人,家还是那个家,我还是那个我,但那昨日的身躯里却多了那更多的记忆和恍惚,未来的记忆,我真的还是那个我吗?

  虽然已经回到了这个时代3年有余,静下心来,却常有那不真实的虚幻感,真实与虚幻交错着,让人迷惑,如果这是那庄周梦蝶的玄幻,那就一直下去吧,迷途的人是不会真的计较的。

  前世的自己是一个并无多大出息的“大人物”,靠着祖辈的蒙荫,在这四九城里混着,搞搞批文,拉拉关系,没有多大权势,也有一方富贵。而今回到20多年的从前,有了那未来的记忆,终究是要有一些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是生活,一样的是岁月。路在前方。

  告过别,出了大门口。爷爷的专车已停在门前,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司机的个子不高,瘦瘦的,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人,但却是警卫局里的高手,手上的功夫不显山不露水却不一般,上了车递过一包从奶奶那顺的烟,喊一声王哥,那司机点了点头,却也没有什么言语,作为警卫人员是有纪律要求的,平时话是不怎么说的,孙季初也不在意,老爷子虽然已经不大管事了,但地位和威望摆在那里,在这改革的多事之秋,老革命们一个个都是定海神针,所以警卫跟日常护理的细节是非常注重的。只是上车坐端正了,坐姿很好,从小母亲便对这些细小的礼仪规范要求特别严格,慢慢的也就养成习惯。

  车子缓缓启动,道两旁的绿树红墙依依后退着,看起来依然同小时候没有多大区别庄严而又肃穆,只有那斑驳的痕迹提醒着人们岁月在沉淀,时光正在一点一滴的漏去。孙季初的从小便不喜欢这份肃穆,总觉得太过生冷,长大之后,才明白这是权力的味道,注定是要与寂寞相伴。

  车子停在军区家属大院门口,远远便能看见家里那亮的灯光透过窗户洒了出来,下了车,一步一步向着那亮着灯的家走去,感觉那黑的天似也不那么黑了,灯照亮了回家的路,照亮了前路。

  这是在88年的光景,一个不一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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