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 雨落
“雨落,等久了吧?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咸蛋黄饭团吗?妈妈带你去吃。”</p>
母亲打开门,衣衫不整地走出来,强装镇定地拉起自己。</p>
小雨落没有说话,她通过那扇半掩的门,看到那个油腻的中年男子正在提着裤子。</p>
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母亲手中那团成一卷的钞票,她知道母亲应该是赚到钱了。</p>
“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小雨落望着那卷钞票,心里不知为何,满是厌恶。</p>
“雨落。”母亲听到那话,神色惊慌、无助、愧疚,她抬手帮小雨落拨开落到脸颊边上的一缕头发,眼含热泪,强忍着哽咽:“我们在这里没有家。”</p>
“是爸爸不要我们了吗?”小雨落记得,自己应当与其他孩子一样,有一个父亲的。</p>
那个父亲或许严厉,但每次下班回家看见自己,都会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p>
偶尔,他会带两个自己最爱吃的咸蛋黄饭团,自己会偷偷藏一个起来,第二天让妈妈放进爸爸的便当盒里。</p>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呢?</p>
好像……是从那次,家里闯进来一个女人。</p>
她带着一群人,闯进自己家,不由分说用最污秽不堪的字眼,辱骂着母亲。</p>
那些人对母亲拳打脚踢,自己在母亲怀里,被母亲保护得很好。</p>
自己在母亲怀里,透过臂弯看到那个女人身后,站着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男孩。</p>
他穿着精致的小洋装,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白衬衫领口别着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p>
他过得一定比自己还好,是不是也爱吃咸蛋黄饭团呀?</p>
之后发生了什么,小雨落不记得了,但她却将那身小洋装和蝴蝶结深深刻进了脑海里。</p>
从那天起,自己和母亲无家可归,在大街上流浪。</p>
自己饿极了,母亲会溜进街边的便利店,带出来一些小零食。</p>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那店员会追出门口,大声辱骂拉着自己跑走的母亲。</p>
有时候,母亲嘴角带着淤青出来,非常温柔地对自己诉说抱歉。</p>
往往这个时候,自己就猜到,今天又要饿肚子了。</p>
但是母亲一定比自己还饿,但她总是微笑着,告诉自己不要担心。</p>
再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自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p>
甚至每隔几天,还能吃到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咸蛋黄饭团。</p>
虽然母亲经常出入不同人的家里,把自己丢在外面。</p>
有时候,自己能在窗户上,看见母亲的脸。</p>
她会死死咬着嘴唇,打手势让自己转过头去,不要看。</p>
其实母亲不知道,自己离开家之后,就再也不喜欢吃咸蛋黄饭团了。</p>
不是因为它不好吃。</p>
而是因为。</p>
那里面已经没有了爱。</p>
来自父亲的爱。</p>
记忆里,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p>
母亲牵着自己,走在大雨中,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冷得人瑟瑟发抖。</p>
母亲一手牵着自己,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钞票,不想让它们被雨打湿。</p>
路过一家汤池,母亲带着她进去,心疼地抽出两张钞票,交给那个长得凶巴巴的欧巴桑。</p>
汤池里好暖和呀。</p>
温热的水蒸气在白花花的瓷砖上凝结成水珠,缓缓滑落。</p>
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母亲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一点一点地帮自己擦拭着身体。</p>
很仔细。</p>
也很温柔。</p>
母亲当时跟自己说了一段听不懂的话,她到现在都还急着。</p>
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p>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p>
这段话里,应当有很高深的含义吧。</p>
母亲在说这段话时,声音是颤抖的,眼睛是湿润的。</p>
是汤池里水蒸气太大,蒙住了双眼吗?</p>
应该是吧。</p>
自己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p>
那个年纪的自己,就应该什么都不懂!</p>
也是在那天晚上,那个汤池,母亲遇到了一生当中的贵人。</p>
那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哪怕是进了满是水蒸气的房间,她的脸上也满是脂粉。</p>
脂粉重到,她的脸与脖子分成两种不同的颜色。</p>
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听汤池里其他阿姨说,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p>
但是母亲不这样,也很受男人喜欢。</p>
虽然那些男人,自己和母亲都只见过一面。</p>
不过从那些人看着母亲时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们对母亲很满意。</p>
就像是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鸡,而这只鸡肥瘦均匀,物美价廉。</p>
那个女人叫小河绘里香,据她自己所说,她是个影视演员。</p>
专门演一些男人喜欢看的角色。</p>
她还说,母亲长相和身材都很好,很适合做这行。</p>
可以看出来,母亲当时想拒绝。</p>
但是犹豫了一下,只说再考虑考虑。</p>
小河绘里香留下了一张卡片,说母亲想通了,可以通过这张卡片找到她。</p>
之后的几天,小雨落发了一场高烧,一直迷迷糊糊。</p>
等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跟母亲,有了住的地方。</p>
母亲说,她找了份工作,可以赚大钱,以后自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p>
就连咸蛋黄饭团,也能天天吃,顿顿吃。</p>
小雨落没有告诉母亲,自己早就不爱吃咸蛋黄饭团了,她现在喜欢吃便利店里卖的那种小零食。</p>
因为那些小零食里有爱。</p>
那是来自母亲的爱。</p>
从那之后,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房子也越换越大。</p>
小雨落也能跟其他孩子一样,走进校园,去念书,去学习。</p>
只是那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温柔的母亲。</p>
多了一个艺名叫做“大泽合子”的影视演员。</p>
专门演男人喜欢看的角色。</p>
很受欢迎。</p>
日子一天天过,小雨落也一天天长大。</p>
母亲仿佛是为了弥补什么,自己要任何东西,她都会给自己。</p>
却唯独给不了,小时候那样的爱。</p>
直到那天,正在上学的雨落接到母亲病重倒在工作岗位上被送进医院的电话。</p>
等她赶到时,母亲已经命悬一线。</p>
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和曾经饿得身体虚弱,在那天被查出胃癌。</p>
晚期。</p>
已经开始扩散。</p>
雨落记得那天,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透进来,落在母亲枕边。</p>
自己跪在床前,母亲握着她的手,有一次露出那个熟悉的笑容,对自己说。</p>
不治了,咱们回家。</p>
她要把所有的存款都留给女儿,那些钱足够女儿读完大学,如果她用来治病,无疑会再次拖垮这个本就不易的家庭。</p>
那一天,雨落才发现,母亲对自己的爱,从来没有变过。</p>
变的,只是她自己的心。</p>
和对母亲的爱。</p>
母亲临终前,对雨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p>
“雨落,转过头去,别看。”</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