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冬妹、陶洪亮与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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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心情一直不大好的冬妹没有出去跑客户,就在所里胡乱翻着几份报表。这个月就剩下几天,看来任务又难完成了。正叹气间,外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听动静又是有储户在发脾气,冬妹忙放下手中的报表来到营业室。

  隔着营业室柜台上的防弹玻璃,冬妹见到一位五十多岁,黑黑胖胖的男子在大声喝斥着储蓄柜上的司小丽。因行里有规定,与客户吵架是要扣效益工资的,本来挺秀气的女孩子这会儿也只得满脸绯红,泪眼汪汪地向他作着解释。见主任过来,隔壁柜上的田园忙拉过冬妹,将经过简要叙述一遍。原来那男子拿一张别人的定期存折要提前支取,司小丽按规定请他出示存折开户人和他本人的身份证,那男子有本人的身份证,却提供不出存折开户人的身份证,司小丽自然不敢将存款支付与他。这男子说我有身份证还不行?司小丽解释道:“按规定代领存款必须有本人的身份证。.我们也是为存款人负责。”那男子听了立刻翻脸道:“存折上的人到了美国我也喊他回来?你这不是刁难人吗!”任司小丽再怎么解释,那男子自是不听,咆哮声将街上的行人也引了进来。

  冬妹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便从安全门到了外面营业厅里,对那男子说:“师傅,您也消消气,有话好说啊。”这男子瞪起眼问道:“你是不是这儿的领导?”冬妹回道:“是我负责,有什么意见对我提就是了。”那人说:“管事儿的来了更好,你就发个话,将这折上的钱支给我。”冬妹说:“不行啊师傅,这样做不合规定,一旦存款出了问题,您说是谁的责任?”男子听了立马将脸黑了下来,喊道:“这话啥意思?是不是怀疑这存折我偷来的?”冬妹忙解释道:“师傅您误会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您负责。再说了,若我们违规支给你这笔存款,上面查起来就要罚两千。她刚参加工作的女孩子,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元,师傅您也要为她想想啊。.”没想那男子竟是极不讲道理的人,嚷道:“罚不罚她与我无关,存款自愿,取款自由,这可是你们门前写着的。”冬妹参加工作也有十几年了,像这样难缠的客户倒也少见,心里虽是生气,脸上也只好陪着笑说:“师傅,您也体谅我们的难处,有制度在那放着,我们纵是想支给您也不敢啊。”那男子说:“我不在这儿和你磨牙,你咬个牙印——支还是不支?”冬妹仍笑着说:“师傅,您还是将存折本人的身份证拿来了……。”那男子没等冬妹将话说完,便厉声喝道:“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这么差劲的银行,今后就是喊爷也不会拿钱存这儿。”

  这时候旁边有人看不下去,讥讽道:“嗬,你以为你大款啊?不就是前街一卖肉的。”冬妹回头见这位打抱不平的竟有些面熟,细想原是清明那日公交车上带着小女孩的男子。那卖肉的男子回头瞪着他,一脸的不屑说:“谁的鞋子破了露出你来?”陶洪亮也不示弱,冷笑道:“有本事朝检疫站的人吼去呀,跑这儿朝人家女孩子耍什么威风!”几天前陶洪亮见检疫站的检查人员在市场查到这人买注水肉,除没收猪肉外还要罚款一千元。.摊主的老婆又哭又闹,就是不肯交罚款。见陶洪亮揭了短,这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想发火,在人高马大的陶洪亮面前又矮了三分,嘴上说着君子不与小人斗便匆匆出了营业室。

  冬妹待围观的人散了,望着陶洪亮说:“真要谢您了,不是您来还不知闹到何时呢。”陶洪亮说:“这人也太蛮,明明自己的不是还要胡搅蛮缠。——也是你们好说话,受了气还要处处陪着笑脸。”冬妹叹道:“我们有制度,不许与客户发生争执。——如今的银行啊,真的越来越难干。我们在服务质量和硬件设施上下了那么大功夫,你说比从前强了多少?”陶洪亮说:“是啊,记的刚参加工作时银行哪有电脑?还拨着算盘珠子计利息。.如今呢,取款都用上机器了。”冬妹说:“就这还不满意,一点小事儿就往上投诉,弄得我们整日陪着笑脸还要被罚款。”陶洪亮笑道:“你不讲我还真不知呢,以前总以为你们银行天下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地方,每日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原来也有这么多难处。”说得冬妹也笑了,说:“如今做什么都不容易,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啊。”陶洪亮忙说:“对对,就如我们吧,为人家做好防盗网,防盗门,也安装上了,偏偏有些人就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是赖着不给钱。”冬妹就问:“哦,你来存款还是取钱?”陶洪亮说:“今儿才收了一家防盗网的钱,放家里也不放心,还是存银行保险。”冬妹问道:“生意还好吧?做多久了?”陶洪亮回道:“还可以吧。下岗前在车间就是干活的,焊个防盗门还不是小菜一碟。”冬妹又问:“你哪个厂子出来的?”陶洪亮回道:“农具厂,晓得吧?”冬妹笑道:“怎会不知道?你们厂还欠我们七八百万的贷款呢。.”陶洪亮也笑了,说:“若这样,你倒成了我的债主。”

  等陶洪亮办完存款,冬妹一直将他送到营业室外,说:“欢迎常来,有钱一定存我们这儿啊。”陶洪亮说:“嗬,存款拉到我这穷人头上了。放心吧,就是有个块儿八毛也放你这儿。”

  与陶洪亮聊过以后,冬妹的心情也好了些。夏日昼长,营业所又是朝九晚五的营业时间,太阳还高高悬着款车便来了。等款车走后营业室落下大门,冬妹看时间还早,又去了一家单位,居然拉到几万元的存款。心满意足从这家单位出来,回家途中又拐到市场买了几个笼包。走到老街桥头没见到两位老人,想来下午天热,老人们还在家里休息,便携了笼包去敲周奶奶的院门。

  开门的是周奶奶,见到冬妹裂开没牙的嘴笑了,说:“这闰女,大热的天还惦记着我们。.”老人家的院子不大,前面两间临街的房子租了出去做为生活费,本来不大的院子又盖了一间东屋,院子也就剩下几领席的地方。院子中间是那棵冬妹记事时就有的杏树,茂密的树冠将整个院子笼在绿荫中,树叶间露着累累青果。冬妹进来时,有些痴呆的周爷爷正半靠在躺椅上,见了她嘿嘿地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周奶奶接过冬妹手里的笼包,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冬妹正准备告辞,周奶奶说:“冬妹不是喜欢绣花么?我这里有些花样子,式样虽老些却是我藏了几十年的,你看看喜欢啵?”

  冬妹就随周奶奶进了东屋。因有树荫罩着,屋内光线幽暗。靠山墙的佛龛里供着一尊彩瓷观世音菩萨,案上的香炉里几柱燃着的香还燎绕着丝丝青烟。冬妹帮周奶奶打开一个老式的樟木箱子,从箱底翻出几十张花样子。.花样子的纸都已泛黄,粗看多是些牡丹、荷花之类。再往下翻又找出几束绣花用的丝线,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色泽,但手感却出奇地柔软、滑腻。周奶奶说:“这线还是我做闺女用过的,一直保存着。你看这丝线,多软啊,真正的苏州货。如今的线真不行了,里面掺了一大半什么……什么人造的东西。”冬妹说:“这丝是不错,绣出的花一定很好看的。”周奶奶说:“闺女喜欢就拿去吧。”冬妹忙说:“那怎行,您老保存了这么多年,我若拿走岂不是挖了您心头肉?”周奶奶笑道:“我眼花早就不做绣活了,不定哪天就随这把老骨头变成了灰,那时不是更可惜?你拿回去绣个花儿啊鸟儿的,就算我这老婆子没了,闺女什么时候拿出来看看也会想起你周奶奶来。”

  说得冬妹心酸酸的,忙说:“奶奶,您身体硬着呢,再活二十年也没问题。”周奶奶笑道:“闰女的心奶奶领了,有几人能活到那个岁数?还有你周爷爷,去年冬天就差点咽气,只怕这个冬天更难熬呢。.他若去了,你说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心里沉甸甸地从周奶奶家回到自己屋里,脱去工装,换了件棉质的及膝裙子,冬妹拿出丝线和花样子细细品看。线是好线,鹅黄、葱绿,桃红、依然鲜艳如新,那些花样子虽说全是老式,却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和生活气息,若拿这丝线照花样子用汴绣针法刺出一件绣活儿来该是很受看的。正细细地品着,十四岁的小侄匆匆跑进来,说“姑,店里有人闹事儿呢。”冬妹忙放下手中的丝线,问道:“都是些什么人?为了何事儿?”侄儿回道:“有三四个人,可凶了,说是……爸爸欠了他们的债,非要今日就还。”

  冬妹急忙随侄儿来到前面店里,见柜台前立着几个讨债人,看衣着神情就知是那不务正业在街面上闹事儿的混混。这时候哥狼狈地缩在柜台后面,只有嫂子在前面档着。.只听嫂子说:“他赌光了钱,你们让他走就是了,为何还借钱让他赌?这不是下套让他往里钻么?”

  这时一个年岁稍大,额上一块疤痕的男子说:“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问他,是我们拽他去的?——我们老板说了,这钱今儿是再不能拖了。”嫂子冷笑道:“这钱……我若是不还呢?”那人也冷笑道:“按老规距——砸店!”嫂子说:“好哇,我倒要看你们如何砸我的店。”那人眼里散着凶光喊道:“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冬妹进了柜台,到哥身边悄声问道:“哥你又去赌了?”见力士点点头,冬妹气愤地说:“哥,早就劝你,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力士回道:“如今人家堵到门上,说这些还有屁用!”冬妹就问:“你借了多少?”力士说:“两千。”冬妹的泪都要流出来了,压低声音说:“哥,你早晚要把这个家拆散。.”

  冬妹回到她住的西屋,从挎包里掏出信用卡,那上面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没取。又回到店里,来到那个刀疤脸面前说:“不就两千么?我给你就是了,你马上给我滚出去!”那男人被冬妹骂得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喝道:“小娘们,你算他什么人?”冬妹说:“这你别管,我还你钱就是了。”嫂子那边忙接道:“冬妹,这钱可是你情愿还的,与我们无关!”冬妹也不望嫂子,冷伶地说:“你安心睡觉就是了,这钱不用你还。”那男子说:“也好,谁还都一样,拿钱来吧。”冬妹拿出信用卡在他面前亮了亮,说:“你是在这儿等呢,还是随我去取?”男子说:“我们可以跟你去,你若是蹿了呢?”冬妹冷笑道:“几个大老爷们还看不住一个女人,看来老板白养了你们。”那男子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说:“走!若敢耍我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几人围着冬妹就出了街口,力士不放心,在后面拉下十多米跟着。出老街往前走一站多路就有一台自动提款机,冬妹取了两千元,向那男子伸出手说:“拿来。”那男子不解地问:“拿鬼啊拿?”冬妹说:“借条啊,我还你钱,你还我借条。”那男子说:“来时走得慌些,忘了带。”冬妹说:“好啊,何时带来了我再还你钱。”一边说着,一边就招呼力士说:“哥,我们走。”这时候旁边一人就说:“三哥,来时我见老板交给你一张条子,你看是不是?”那男子忙说:“哦,对对,是有这回事儿,我怎么给忘了?”一边说着就从怀里掏出那张借据来。冬妹接了,先自己看一遍,又交力士辨认了确是他的字迹,才将两千元交给那男子。还过了钱冬妹说:“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若下次再让我哥进那黑窝子,小心我报警!”

  回到自己房里,冬妹对着妈的照片猛哭了一场,直到把心内的委屈全哭尽了,才洗了脸胡乱做些饭来吃。吃过饭天已黑透,走到院内见一弯新月挂在中天,前面茶楼上有嘶哑的歌声传过来。冬妹最烦听这类掐着喉咙大喊大叫的港台歌曲,便皱着眉从南山墙的豁口处来到林牧慈家的院子里。林家的院子只有三间堂屋和一间西灶房,院子就显得宽敞些。冬妹寻一处没有树荫的地方,仰脸望着弯弯的月儿,想妈在天堂会不会看到自己?

  自那年妈说让牧慈哥娶她做媳妇,她便暗暗记住了这句话,曾悄悄问牧慈想我做你的媳妇吗?牧慈说想啊,当然想了。听了这话她苦苦地等待,从十多岁的小姑娘直等到十的大闺女,牧慈哥怎么就突然与冀玉姐成了亲?十几年来,这怀苦酒一直浸泡着冬妹伤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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