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国家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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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那日,林牧慈上班的路上收到同事李晓红发来的短信,祝他生日快乐。看过短信林牧慈立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涌上心头。四十岁的人生犹如日过正午,正悄然向西山落去,怪不得梦里总见到玫瑰色的晚霞。

  从家到单位步行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花坛里的月季刚绽出紫色的嫩芽。这一大片土地是前几年开发的新区,市里政府部门半数已迁入。新区街道宽敞,路上的车辆不多,也就没什么限制,轿车、卡车、面包车、农用车信马由缰,但轿车的档次明显比老城区高一些。望着南来北往的车辆林牧慈突发奇想,暗暗想道:如果闭上眼睛数到十,睁开眼最先见到的会是辆什么样的车?不如现在就赌一把——若是轿车,将来定会成就一番事业,车子档次越高,成就越加卓著;卡车和面包车就是打工的命,一世平凡,忙忙碌碌度过此生。

  于是,这个刚刚迈入不惑之年的中年人站在初春灿烂的阳光下,闭上眼睛开始赌自己的命运。他默默数到十,猛地睁开眼见到一辆长城皮卡从面前驶过。这个结果让林牧慈不知所措,设定的程序中并无这个选项,无效!重新开始。再数到十时,眼前驶过的仍是一辆皮卡,不过换成了日产,无效!最后一次,无论何种结果都要接受。这次林牧慈并不急着开始计数,他耐心地等到一辆豪华的奔驰驶过来才重新开始。忐忑不安地数到十,睁开眼迎面驶来的仍是辆皮卡,车型却换成了尼桑。不可思议,这条马路上轿车占了七成,剩下的多半是面包车,半天难得撞见一辆皮卡。林牧慈不禁倒吸一口气,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神秘的手在操纵着人们的命运。.

  穿过带花园的十字路口,对面就是那座新区目前最高的建筑。四层的裙楼包裹在深色的大理石和巨大的落地玻璃中,二十六层主楼浅绿的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望犹如一棵大葱插在四四方方的玻璃盆里。对面的人行道上架着一台水准仪,一台经纬仪,三五个戴遮阳帽的人正在忙碌着。林牧慈曾听人讲,这座启用不到两年的大厦存在质量问题,行长专程从省建筑设计院请来土木工程专家,正在制定修补方案。林牧慈想,果真出了设计和施工缺陷,大厦存在的问题是修修补补就能解决的?

  这座全市最高的金融大厦一直是多灾多难,从图纸就开始难产,立项时市行报二十六层,到省分行给减了八层,裙楼三层,主楼十五层。开挖地基时,当时的行长杨福贵坚持按原图纸施工。楼盖到一半资金告罄,工程被迫停下,这一停就是大半年。停工期间,杨福贵三天两头往省分行跑。凭着与张行长同乡加老部下的关系,省分行竟然又拨给六千五百万,最终在伏牛山脉与黄淮大平原的结合处竖起一根绿色的大葱。就在这棵大葱节节拔高的时候,林牧慈就风闻承建大厦的腾飞建筑工程公司与杨行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人说腾飞公司的真正主人是杨福贵的二儿子杨国庆,也有人说,腾飞公司根本不具备大厦的施工质资,拿到工程暗里又转包给另一家建筑公司。

  风也罢,雨也罢,林牧慈权当雨过天晴。只因一次小聚,与他光屁股长大的朋友,如今任行里监察室主任的华青山的一次闲聊,才让林牧慈相信杨行长为大厦沤心沥血的动机并不那么纯洁,在他挚着地培育这棵大葱的时候,已经为自己的引退捞足了最后一桶金。.

  华青山从部队转业进入这家银行一直在监察岗位上栉风沐雨,查出不少大案,也树下自己都数不清的仇敌。记得那次酒酣之际,他曾问华青山为何不把掌握的情况向分行举报。华青山冷笑道:“老弟你是向我还是害我?依杨福贵与张行长的关系,不等把杨福贵掀翻我就卷铺盖回家了。”林牧慈笑道:“我以为你老兄包公在世呢,原也是个绣花枕头。”华青山也笑了,说:“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林牧慈的办公室在十九层,门上的牌子是金融理论研究室,这是大厦目前启用的最高的楼层。整个楼层实际上只有两人,林牧慈是副科级组长,手下唯一的兵便是那位离而立之年仅一步之遥的李晓红。在机关所有部门中,林牧慈这个组大概最无实权,平日里鲜有闲人造访,是大厦里难得的一块世外桃源。

  想到那个短信林牧慈不禁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儿,打开自己编写的程序,经过几层链接开始向最后的堡垒发起攻击。这几日林牧慈在破译密码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已经掌握了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分行数据中心那台大型计算机的加密算法,只待破解后,就可以在那台计算机内畅行无阻。下一步,还可以通过银联网络进入到省内所有联网的银行,就像拿着一张有银联标志的银行卡,可以在任何一家联网的自动提款机上取款一样轻松。

  时间在飞速流逝,林牧慈制作的利剑正一步步刺向堡垒的核心,中间虽然也遇到防火墙的抵抗,但已是不堪一击,甚至连警告未来得及发出就被穿透。接近核心时,林牧慈决定退出。每日开始营业的这半个小时,是全省两千多个营业网点的终端机向省分行中心机签到的时刻,林牧慈选择这个时间非法进入不会引起监控系统的察觉。.一旦过久,监控系统就会向他发出超时警告,并立即封闭他得之不易的注册帐号和密码。一天中第二个时机是在下午下班前后,当两千多台终端纷纷向主机签退时混入其中,同样也不会引起主机报警系统的察觉。

  退出攻击程序,林牧慈突然感到口渴,便去冲了一杯青茶慢慢地品着,随手从计算机里调出一个叫小五张的扑克牌游戏。这游戏赌博用的,以点决胜负。游戏按难易程度分成abcd四个等级,d最易,是入门级,a最难,只有高手才玩得转。这个游戏软件里对家尽是靓妹帅哥,选择的级别越高,妹妹越靓哥哥更帅。开始时每人100元坐底,每输100元便要脱去一件衣服,直到脱得一丝不挂。林牧慈每次玩都要选择a级,而且赢多输少,当对方将优美的曲线袒露在面前,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忍不住要哼一曲不成调的老歌。

  正玩得兴浓李晓红从半掩的门外进来,悄悄立在林牧慈身后。这是一位颇具姿色的女人,林牧慈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机关人力资源部,他为了补办丢失的员工卡来开证明手续,她恰恰拿着调令来报到。她的美貌倒在其次,那亭亭玉立的身段着实让林牧慈眼前一亮,心跳骤然加剧,暗暗喊道:“艺术品,上帝的艺术品!”当下便在心中叹道:若能与这女子同窗共事,真乃人生一大乐趣。没想李晓红竟如愿分在他的麾下,喜出望外不免得意忘形,无意中将满心的欢喜带到家中竟被妻子冀玉察觉,冷笑道:“凭你那老鼠胆,也就当幅美人图看看罢了。.”

  如今,好东西往往都被有钱人占去了,这件上帝的艺术品也不例外,做了香山市现任市委书记的儿媳妇,丈夫是本市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据说家产已过半亿。由于那个短信的缘故吧,她望着他时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许是条件过于优越,每日不用为生计东奔西忙,信息室的工作又悠闲自在,自迁入大厦这片世外桃源,李晓红越发显的慵懒,袅袅娜娜的身段也日渐丰满起来。不过,林牧慈还是从细微处感觉到她虽是嫁了一个好婆家,想来日子并不如意,淡妆后的美貌遮不住苍白和憔悴,刻意做出的欢笑掩不住丝丝忧郁。这时候,林牧慈仿佛看到烧汤花在傍晚开放时那种凄美的嫣红。

  此刻林牧慈玩兴正浓,已将其中一名女郎脱得只剩下三点式,手里这把牌如果赢下来,就要开门直见嵩山雪了。李晓红在身后忍俊不住,卟哧笑了,说:“林主任还玩这啊。”林牧慈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李晓红,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说:“查了半天资料,累了,放松放松。”李晓红只是抿着嘴笑,林牧慈红着脸说:“既然有输赢嘛,总要下个注,要不玩起来不提劲。”李晓红笑道:“有这么下注的?”林牧慈也笑了,回道:“我想赌美元,可惜她没有。——这牌你没玩过吧?其实挺有意思的。”李晓红问道:“是么?”林牧慈回道:“不骗你,你要是学会了,没准连饭也忘了吃。”李晓红脸颊立马飞上两片红晕,说:“我才不玩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林牧慈说:“还可以押钱呀,麻将桌上不也赌输赢?——其实都一样的。”李晓红想了想说:“倒也是。怎么个玩法?好学么?”林牧慈说:“很简单的,一讲就会。.”李晓红说:“若是这样,倒可试试。——你现在就教我吧,”

  于是,林牧慈拿一张椅子放在旁边,开始教她怎样进入游戏,如何选择难易等级,有哪些游戏规则。李晓红接受知识的悟性显然不如她的相貌那般出色,上帝在创造这件艺术品的时候大概太注重外貌,却忘了再赋予她出众的智慧。林牧慈耐着性子讲了几遍,总算教她学会了出牌。李晓红平时也是麻将桌上的常客,刚知晓了一点输赢便要和林牧慈赌一把。林牧慈笑道:“算了吧,我若赢了你,让别人笑我欺生呢。——回去对着机器练上几天再玩吧。”

  林牧慈找出游戏安装盘,又来到李晓红办公室,在她机器里装上游戏程序,设置完毕说:“玩归玩,别误了工作。这几天也该出一期参考了。”

  没出门就听到自己房间里电话响,是吴行长吴德才打来的。吴行长很客气,问他是不是很忙,能否抽空下来一趟。行长问他能否抽出时间那是客套,下级在上级面前应该任何时候都是有时间的。不过,林牧慈来机关掐着指头算也十几年了,却一直不谙世故,若这个时候他手头正有活儿就会如实回答,搞得领导十分尴尬,让他过去不是,不让过去也不是。一次,那时还是在老办公楼,办公室主任正与他议着一篇调查报告,上任杨行长打过来电话,也是客气地问他忙不忙。他想也不想回道:“忙啊,正赶一篇稿子,急着送省行呢。”那边突然没了声,显然也没放下话筒,半响才懒懒地说:“不急不急,你先忙吧。”林牧慈客气地回道:“也好,——要么,一会忙完了我再给您打电话?”放下电话,主任不经意地问谁打来的,林牧慈回说杨行长。.主任当时差点没蹦起来,喊道:“杨行长的电话你也敢这样回?”林牧慈说:“他问我忙不忙,我们不是正忙着?”主任跺着脚说:“行长问你忙不忙,那是看得起你,就是你桌上这堆烂稿子着火了也要说不忙。”林牧慈说:“是他问我忙不忙的,我这是如实回答啊。”主任望着林牧慈好一阵儿,叹口气说:“林牧慈呀林牧慈,让我怎么说你呢?你好歹也是北大毕业的研究生,就不会动动脑子?”林牧慈争辩道:“我为何要动这脑子?有话儿直讲就是了。”主任苦笑着摇摇头,扔下正议的稿子匆匆走了。以后,林牧慈依然我行我素,他认为在这上面费脑子挺累的。以后行长有事找他倒也爽快了许多,开门见山直接召见。

  吴行长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林牧慈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听到里面发出请进的声音才轻轻推门进去。吴行长站起来,很客气地说:“林主任请坐。”

  林牧慈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他看到靠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书,林牧慈学历虽高却不近视,看那书古色古香的装璜就认出是《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之类的史书。吴行长待林牧慈坐稳,翻着面前的打印稿说:“稿子嘛我看过了,林主任不愧科班出身,这稿子写得我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林牧慈回过神说:“不瞒您,这些年我真没写过几篇讲话稿。”

  吴行长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林牧慈望着头发已经花白的吴行长,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来,心中便多出一层不平。吴行长来香山市以前在邻省分行机关任办公室主任,叶落归根,人上了年纪自然眷恋故乡,便通过关系调回香山。.去年杨行长年龄到站,排在第一位的副行长吕建民最有希望得到这个位置,早在一年前就紧锣密鼓开始活动,据说省行张行长也很器重这位不到四十岁的年轻干部,多次在党组会上提到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杨行长退休前,张行长突然被调到总行任了一个闲差,而半道上又杀出吴行长这个程咬金来,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升迁变做了黄梁梦,吕建民自是一万个不甘心。班子五个成员,除了分管工会、保卫的副行长崔大成,另外三个全是杨行长一手提拔起来,此时自然拧一股绳。吴行长无论在党组还是行务会上都是少数,他这个一把手只落个名份罢了。

  大会议程定下后,写讲话稿的事又让许主任犯了愁。许主任是吕建民的人,吕行长的讲话稿他责无旁贷;小黄呢,就安排写刘行长的稿子,这一来吴行长的讲话稿就落空了。在这座大厦里,公认的三杆笔都在办公室,一杆是许主任,另一杆是从下面支行借调的小黄,还有一杆就是林牧慈。不过,林牧慈只写金融理论和调查报告,讲话稿、工作总结和通讯报道他从不染指。他说一看这些抬桥子、吹喇叭,能把老鼠吹成大象的文章就头疼。像这次将要召开的全年工作会议,是全行每年一次最重要的大型会议。按贯例,会议由一位副行长主持,行长做主题报告,听说在讨论这次会议议程的班子会上,吕建民竟打破常规提议主讲由两人完成,去年的工作总结由主管内部的刘凤娟讲,他讲本年度的工作重点,宣布人事、机构改革方案;会议由主管营销的冯海涛副行长主持,吴行长作最后的大会总结;崔大成更轻松,除了坐主席台外,唯一的任务就是随全体班子成员为先进颁奖。.大会议程出来后机关默然,没人怀疑年过半百来自异乡的吴行长不过是一位匆匆过客,捂不热位置便会叶落归根。

  但叶落归根毕竟是以后的事情,既然客人已经落座,这茶还是要上的,所以讲话稿必须有人写,还不能写得一塌糊涂。许主任斟酌再三找到林牧慈,又怕他认起真来一口回绝,陪着笑脸好话足足说了一箩筐。林牧慈望着平日见了行长才肯笑出一脸菊花的主任,当下心便有些软了,又想到吴行长初来乍到,受人排挤,自己总不成也做那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于是就爽快地应承下来。

  说话间,桌上白色的外线电话响起,吴行长向林牧慈点点头便拿起话筒。林牧慈无意间看到电话机旁边一本已经翻旧的《容斋随笔》,据说这是主席生前阅读的最后一本书。再打量四周,林牧慈看到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立轴,图中寒山瘦水,秋林萧瑟,意境苍远。见吴行长的电话一时半会还不会放下,林牧慈便起身走近画前。看过题款和钤印,便知是冒襄的《寒山瘦水图》的临摹品。在香港佳士得拍卖行,冒襄一幅尺二横幅已卖到上百万元人民币,像这幅更在五百万元以上,若是真迹吴行长绝不敢挂在办公室的墙上。冒襄字辟疆,号巢民,与侯方域、陈定生、方以智并称明末四公子。冒辟疆与董小宛之间有一段凄婉缠绵,流芳百年的爱情故事,更增加了他的字画价值。画的意境也让林牧慈如痴如醉,虽说出自今人之手,但临摹者也非等闲之辈,细看笔墨古淡萧散,图中淡墨远山,溪水潺潺,茅舍中有两人对坐品茗,望去顿生归隐之意。

  不知何时吴行长已立身后,似看画又似看人。.林牧慈自觉失态,忙把目光从画上收回。吴行长问道:“这画如何?”林牧慈回道:“挺好,虽不是真迹,但临摹者也非等闲之辈。——瞧这笔法古朴淡雅,深得明人画风。”吴行长笑道:“没想这楼里真的是藏龙卧虎啊。”林牧慈忙回道:“不好意思,胡乱说说罢了,若论书画我是门外汉。”吴行长说:“这话谦虚了,就凭刚才一番评论也足见林主任博古通今,国学扎实啊。”

  吴行长这话一箭中的。林牧慈的爷爷民国私塾出身,子乎者也不用说,书画上有极高的造诣,犹其擅长山水,他的字画在古城京古斋一露面便会有人买去。林牧慈刚上幼儿园就赶上文革轰轰烈烈闹起来,不久这把火又烧到爸身上。爸妈还自身难保呢哪顾得上管儿子?老先生便将林牧慈从省城接来,等他长大些找那逃过劫难的老本子让他读。开始是《百家姓》、《三字经》,六岁时读《千家诗》、《声律发蒙》,整日背些“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再大些,已能握笔临摹柳公元的牌帖,画些简单的花鸟虫鱼。又过了两年,林牧慈在大桥局做工程师的爸爸随着大三线建设去了大西南,留在省城的妈又要照顾两个姐姐,林牧慈便一直留在香山读书,闲时就跟着爷爷读国文习字画,扎下深厚的国学功底,直到文革结束后学习突然变得紧张,才将精力转到高考这边来。文革结束爸从西南调回省城,几次劝爷爷搬省城去住,平时也好有个照应,但老人家死活不肯离开小城,说是日近西山的人了,岂可再将这把老骨头抛在外面?这下可难住了爸妈,已读初中的林牧慈说,这好办啊,我留下陪爷爷不就是了。好多年以后,爸妈还有两个姐姐一提起这件事就有无限的遗憾,总感到欠了他许多。.

  议完了画吴行长说:“只顾了说画,倒忘了正事,还是议稿子吧。”两人就开始讨论稿子。说是讨论,实质上是领导表示意见。这只是一篇初稿,多数情况下秘书写稿都是在摸透了领导的脾性后下笔的,轻车熟路写起来才得心应手。而林牧慈对吴行长的领导作风、工作思路、包括文笔都一无所知、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拿出这篇初稿。翻着手里的稿子,上面并不像吴行长刚才赞誉的那样——挑不出一点毛病,几乎每页上都有改动,林牧慈随手看了几处,感觉这个处处受气,有职无权的行长文学底子不薄,很有自己的见解,怎么看也不像黄叶飘零的过客。

  稿子议到最后,林牧慈与吴行长发生严重分歧。吴行长认为林牧慈对末来描绘的不够光明,李牧慈说:“行长啊,就这还是拔高了八度。”吴行长说:“你对我们行的发展形势低估了吧?”林牧慈说:“岂是低估,甚至是悲观。我敢说,换成私人银行早就破产了。”

  一直到结束,林牧慈仍固执己见。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吴行长在他快要出门时突然说:“牧慈,不要定了稿就不来了,没事常过来坐坐。”听了这话林牧慈不禁愣了一下,他隐隐感觉吴行长对自己态度有了变化。

  下午眼看着到了营业网点向主机签退的时间,林牧慈打开机器进入程序,接着上午的战果发起新一轮的攻击。屏幕闪烁,进程在一步步逼近一百公里外那台主机的核心,突然间,像打开一扇厚重的大门,豁然走进一片全新的世界,那里天高云淡,地博水阔,遍地是灿灿的黄金。林牧慈激动地跳起来,攥着拳头在屋里转起圈子。快两年了,他日夜兼程,终于攀上了似乎不可到达的项峰。其实促使他这么废寝忘食,锲而不舍地要破解省分行数据中心秘密的起因既简单又可笑,不过一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刻薄话罢了。两年前,全省数据大集中,将分散在各市二级分行的数据统一集中到省分行的大型机上。那天省分行的科技人员在营业部对香山市分行的数据进行移植,林牧慈为一篇调研报告也来到营业部,搞技术的人都有一个通病,见到一个新系统试用自然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就凑了过去。人还未站定,操作的年轻人回首瞪着他,轻蔑地呵斥道:“看啥看?让你看你也看不懂!”

  衙门大了差役也压死人,谁让人家是上级行下来的?这话若别人听了也就红红脸走开,但林牧慈毕竟是林牧慈,怎受得如此奇耻大辱?从那天起为了一个目标孜孜不倦研究起密码算法,他计划攻克省行数据中心后做一枚逻辑炸弹隐入主机程序中,然后把自己的行踪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受到污辱那一天让省分行数据中心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呲牙咧嘴的大字——朋友,干杯!炸得中心机房那帮目空一切的年轻人目瞪口呆,手忙脚乱,也算出了肚子里那股恶气。

  也是当初脑子一热没有细想,真的做起来林牧慈才发现破解密码谈何容易?既下了决心又不肯轻易放弃,近两年里林牧慈几乎是做了一次拿不到学历的博士研究生,他先将散列函数吃透了,接着又研究加密算法,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辛勤耕耘今日总算有了收获。林牧慈又想到另一家银行那个被通辑的营业所主任,为区区一百多万元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吗?就算不被抓住,在他剩下的一生中背着这一百多万东躲西藏,终日在惶惶不安中度过,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如今的林牧慈要想过上富人的日子,只要将出国的签证拿到手,再订一张国际航班的机票,然后选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只需鼠标轻轻一点,上亿的金钱就会转到他的名下。等星期一省分行数据中心发现问题时,他已经在某个国家悠闲地喝着咖啡了。

  林牧慈一阵兴奋,此刻的兴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拿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兴奋便有些得意忘形,从计算机里胡乱调出一首曲子,手舞足蹈跟着哼起来。刚开始还能控制住音量,唱着唱着仿佛世界就剩下自己。正得意间蓦然发现立在门外窃笑的李晓红,那蒸汽机车爬坡般的歌声便嘎然而止。李晓红望着满脸通红的林牧慈笑道:“曾听机关里流行一句歇后语,林牧慈唱歌——上气不接下气,果然名不虚传。”话语间没有丝毫的嘲讽,漂亮的眼睛里反盈着春日的妩媚,撩得林牧慈心中更是春风荡漾,魂不守舍。

  下班回到家,见平日难得提前下班的冀玉正在厨房忙着,桌上摆着包装精美的蛋糕,心下就特别地感动,悄悄来到冀玉身后,从后面将她楼住了,两手就在胸前乱摸。冀玉笑道:“哪里受了刺激,来我这儿发泄。”林牧慈听了忙松开手,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饭后林牧慈冲上一杯青茶,打开书房的计算机进入图片库,望着那些上帝的艺术品,眼前又浮出李晓红袅娜的身段。暗想,这图片库也该扩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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