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河东上下
此是皇甫岑入狱第五日。</p>
洛阳郊外的一座小客栈里，灯火通明，几个人正面面相觑，没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一样。</p>
夜深人不静。</p>
在不知名的野生动物的吼叫下，“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打碎了这一刻的平静。</p>
众人抬头凝望。</p>
推开房门，来人一袭长衫，挂满了尘土，连一副短髯都沾满了灰尘。样子可谓是风尘仆仆。</p>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正是麴义军中的文丑。</p>
“文和先生！”</p>
瞧见来人，沮授、程昱、裴茂、黄忠、颜良、张绣、张任、赵云等人起身相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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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正是贾诩，贾文和。</p>
“诸位，久等！”贾诩扫了扫身上的尘土，一眼瞧见身旁的华歆，虽然华歆不认识贾诩，但贾诩在河东隐居三年，自然识得华歆。这个华歆才是河东上下真正的主事者，几年里，皇甫岑东征西讨，真正主持河东大小事物，提供粮草军械的皆是此人，可以说萧何之才不为过。想此，冲着华歆微微施礼。</p>
华歆是随蔡邕从河东连夜赶来的。</p>
只不过蔡邕如今在洛阳城内拜访诸位与他交好的官员，为皇甫岑求情。</p>
他则是直接来见白马义从中的几位头领。</p>
见人到齐，华歆清了清嗓子，回身把随身拿带的的地图平铺在面前，手指道：“简要的说一下，眼下我河东的情况。河东郡十九县依旧由裴茂、卫觊、赵商、国渊、凉茂、徐奕、李孚、枣祗、王邝、崔琰、郗虑、杜畿、毛玠、董昭、伊籍、张既、令狐邵、公孙方、司马朗。等人主政，眼下裴大人在此，其治所安邑由蔡伯喈先生的弟子顾雍打理，加上张昭、张紘两位先生，河东上下暂时还无太大波动。”</p>
“箕关由谁把手？”</p>
沮授抬头问道。</p>
“我已经召回了狄清，命徐晃、张颌驻守萁关，支撑着张飞，威胁黑山西麓山脉。眼下戏志才先生正在赶往平城，预测并州刺史丁原的动静。”</p>
“让麴义把军调离回来？”</p>
“不行。”</p>
华歆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狐疑，并不开口解释只是冷冷地拒绝道。</p>
贾诩迟迟未言，目光却观察着屋内的几个人，可以说这里除了新附的张绣三兄弟，其他人可以算是皇甫岑的心腹，河东上下十九县县令也不见得有几个真正心腹。可房间内不见戏志才，什么事情都不好安排，这中唯属戏志才才最了解皇甫岑，戏志才不到，没有一个人能下得了决定。</p>
这个头，貌似谁也牵扯不了。</p>
华歆似乎瞧出贾诩心事，目光抬起，望向贾诩道：“文和先生可有什么话要说？”</p>
贾诩想了想，以他本人的性格，这种时刻是不会展露锋芒，其人只会明哲保身，可是贾诩也清楚，如果成就大事，便要把皇甫岑推到更高位，而他才能有更高的地位。而眼下，只要谋划得当，他贾诩就很有可能同戏志才并驾齐驱。而且，貌似眼前这些个心腹谋士，没有几个人是忠于大汉天子刘宏的，这些人都是皇甫岑一手提拔起来的。利益点都是统一的。</p>
“先生，大人南下之时，曾言先生可比汉之陈平，大人的王佐。任不才，虽新附大人，却也不愿见大人深入险境，无路可退！”</p>
一脸冷若冰霜的张任抬头凝视贾诩，平静的说道。</p>
俨然，张氏三兄弟，也已经猜到关于河东上下，这一次很有可能会因为皇甫岑一事，而叛汉！</p>
闻言，最核心的三人华歆、沮授、程昱齐齐望向贾诩。</p>
其实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楚贾诩想要说什么，或者说，贾诩心中忌惮着什么。</p>
众人默然。</p>
贾诩用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面带三分凝重、三分释然、三分孤傲，还有一分锋芒，轻声回应道：“既然大家都是一个想法，就不要去看眼下，我们的目光应该放长远。”</p>
“长远？”</p>
华歆内敛气息，回头看了看沮授和程昱，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寒意，面前这个贾诩让华歆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淡淡一句话，看似平常无奇，却点出了他们的纠结所在。贾诩像极了戏志才，可戏志才说话的时候没有这么高深莫测，经常谈笑间解决一切事情。而面前这个人竟然可以在河东郡隐忍三年，直至皇甫岑身陷营口之时，及时出现，成功的瓦解了王芬的阴谋。或许眼下的事情，他真的有解决的办法！</p>
“大人身陷洛阳，谈何长远？”</p>
颜良鼓着嗓子，急切的吼道。</p>
“颜良！”程昱瞪了眼颜良，回身冲着贾诩道：“先生继续说！”</p>
贾诩丝毫不在意颜良的举动，他在河东三年，知道颜良就是这个粗鲁的性格，随即走到华歆铺展好的那张地图上，手指几处，低声道：“大人入狱，不在于士人、外戚、宦官、豪强陷害，事情真相，谁都能看得清，为什么偏偏天子不应？其实……还是在于大人这几年东征北讨，势力大增，加之凉州皇甫嵩，皇甫一氏，如今功高震主，触及‘皇权’，能有今日之事也是早晚的事情。不过……”</p>
“不过什么？”</p>
沮授抬头望向贾诩道。</p>
“不过……不明白，天子先前为何如此信任大人，此番却心生间隙？”贾诩不命的摇摇头，低喃几声，道：“这个暂且不管，如果天子心意已决，而把大人收监在狱，却又迟迟不动，这中很大一部分可能便是在瞧我等如何决断？如果我们反映过激，恐怕只会让大人罪责更深一些。”</p>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p>
文丑回望道。</p>
贾诩继续摇摇头，苦笑道：“方才说道，大人如今实力膨胀，即便咱们什么也不做，天子也不过放过大人。”</p>
“说了半天，还不是废话一堆！”</p>
颜良怒声道。</p>
“坐下！”</p>
华歆瞪着颜良，示意一旁的文丑和黄忠压制住暴怒的颜良。</p>
文丑同黄忠二人只是轻轻地一磕颜良，颜良一甩衣袖，愤怒的回道：“少碰老子，大人要是死了，老子就杀入洛阳，斩了那昏君的头，祭奠大人！”颜良同皇甫岑感情很深，当初从马贼一跃成为昌黎城头的英雄，皆是拜皇甫岑所赐，所以他颜良，从心里铭记皇甫岑的好。</p>
文丑和黄忠无奈的摇摇头。</p>
贾诩仿佛未瞧见颜良的反应，直视华歆、沮授、程昱三人，回应道：“其实解决的办法只有两种！”</p>
“两种？”颜良闻听有办法，抬头望向贾诩，低声问道：“哪两种？”</p>
“一是扩大大人的势力，让朝廷忌惮，不敢轻易触动大人。”</p>
“这。”</p>
沮授回看华歆、程昱，瞧见两人同样阴沉的目光后，沮授心中一颤，看起来他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而这中也只有自己还妄想同大汉有始有终。</p>
不仅沮授惊讶，身旁的其他人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诩。</p>
这话没说透，说透便是拥兵自重，威逼天子做决定！</p>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现在的大汉自经历了中平元年的黄巾之乱后，各地接二连三的爆发起义，甚至连羌氐、匈奴、鲜卑、乌丸都开始蠢蠢欲动，但毕竟没有想过谋汉自立。</p>
“这个。”</p>
众人沉吟。</p>
贾诩却笑了笑，坐回原位，仰面朝天的回应道：“自桓帝后，天子继位不过数年，天下祸乱重生，天子虽然极力拟补，却无济于事，论威望、论功勋，安定皇甫氏皆众望所归。更何况，大人二次诛伐辽东，便是安定辽东的招牌，虽然大人同士人、外戚、宦官关系势同水火，却有凉州三明的门生故吏视大人为三明之后，其实……武人，未尝不能当政！”</p>
“能？”</p>
华歆疑问的看向贾诩。</p>
贾诩却慢慢转回头瞧着华歆，点点头，静静地回应道：“能。”</p>
“文和先生因何如此肯定？”</p>
程昱早就有这种想法，他私下里没少同华歆、戏志才商量这些事情，但却因为皇甫岑的关系，迟迟没有提到桌面上，眼下，皇甫岑啷当下狱，河东上下谋立今后所向，便在贾诩的议论下，把这个敏感的话题提到了金钱。</p>
“以前也不相信。”贾诩抬头想了想阎忠，阎忠曾言皇甫岑代汉自立，但皇甫嵩迟迟未应，那是皇甫嵩清楚一件事，他安定皇甫氏迟迟得不到士人的认同，所以他们没有机会完成眼下这场大仗，所以阎忠怏怏作罢，但是阎忠把自己介绍给皇甫岑，未尝不是看到了皇甫岑有这个机会？夜深人静的时候，贾诩也会问自己，有吗？事实上，有！随即回道：“大人在河北名声极佳，而河东上下，不仅是矿场、铁厂、砖窑为安置流民做出极其强大的吸附能力。而且一个类似鸿都门的六艺学社，提供大人想要的各种人才，轻商贱贾在河东并不存在，而士人的地位也不再是单一的门生故吏，反而从考试自成体系，如果日后大人凭借手中的权利，向整个大汉推广，那寒士入门的机会便大大增多。而门阀士族也就自然势微！这就是文和敢言，大人这种武人可以当政的原因。”</p>
闻此，华歆点点头，这些年代理太守治理河东，行事颇为顺利，不仅河东上下廉政清明，而最主要的是，从官员的任用，河东都有他自己精于各方面的人才，可以说整个河东便是一个模板，只要这个模板复制到整个天下，不言而喻，如果皇甫岑真的拥兵自重，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p>
“而我们现在就要定下一件事！”</p>
言罢，贾诩那份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换成了一副凝重之色，盯着面前的皇甫岑。</p>
“哪一件事？”</p>
众人拧头看着贾诩，他们都能感觉到来自贾诩身上的那份紧张。</p>
“大人纵然不想是那个伊尹、霍光，我们也要把大人推到那个位置！”</p>
言罢，众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彼此凝视几眼，最后全部都落到华歆、程昱、沮授的身上。</p>
例如黄忠、颜良、文丑这般武人到没那么多心思，他们毕竟武人出身，脱离了皇甫岑，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如果皇甫岑能更进一步，他们自然地位就涨一步！</p>
三人互视一眼，最后程昱代表问道：“我们想知道，第二种办法是何？”</p>
贾诩神情一怔，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回应道：“第二种，便是天子崩殂！中枢崩溃，大汉轰然倒塌！”言罢，贾诩的衣袖背负于后，看不到他说完后的表情。</p>
而旁的华歆、程昱、沮授纷纷起身，走到贾诩近前，似乎盟誓一般，道：“就依先生之计！”</p>
背对着众人的身躯轻轻抖动了一下，贾诩急速转回身，瞧着三人道：“三位先生当真？”</p>
程昱跨前一步，回应道：“私心话，大人能更进一步，我程昱自然前程似锦，至于子孙儿郎，富贵皆由他们自主！这又何尝不可为？”</p>
“那些未至之人如何？”贾诩回应道：“麴义将军那里，文和可以保证绝无二心！”</p>
“云长、翼德皆是大人提拔，志才更是有心早有此心，曾言，不为张良，不取表字。”说话间，沮授笑了笑，回应道：“看样子戏忠这个名字是跑不掉了！”</p>
华歆跨前一步，低着头，回应道：“闲话少说，我河东上下加上并州，步卒三万，白马义从一万，乌丸、匈奴胡骑万人，其中麴义、张飞各领万人在黑山东西麓山脉！平城关羽所部三千白马义从，八百重骑，万骑胡骑！”</p>
“既然要拥兵自重，那河东、并州并不足以扩张我们的实力，我的意思，加重冀州、并州的兵力，威逼幽州、青州，只要占得此四地，可图天下！”贾诩信誓旦旦的一拍桌子厉声道：“而且，我们要快，趁朝廷未下决定前，包围丁原、刘虞两股势力！”</p>
“那就撤回包围黑山的军队！”</p>
黄忠回应道。</p>
贾诩摇头，道：“黑山是我们出兵的理由，绝不能撤，而且，黑山百万之众，正是充裕我并州人口、兵员。这黑山是我们第一个要消灭的！”</p>
“依文和之见，该如何调遣？”</p>
华歆坐在原位，盯着地图上几个明显的坐标，开口问道。</p>
“由张飞征调关羽万数胡骑与黑山东麓，徐晃、张颌出河东为副，只要瞧见战机，一股拿下黑山军！”说完，贾诩继续道：“再由关羽带领白马义从南下，颜良、文丑两位将军为副，西慑黑山，南觊觎冀州！”</p>
“平城？”</p>
“平城兵力不能动，但要威慑胡虏，非河东步卒不可，两次会战，河东步卒足够威慑胡虏，而最重要的是往东，这三万步卒便是图谋幽州的先锋。由麴义将军回军，率领三万步卒一方面威压黑山军，一方面威慑并州丁原，最重要觊觎幽州。而张绣、张任两位将军可为麴义将军前部。”</p>
张绣对视一眼张任，没有想到，刚刚走到洛阳，还要返回北地！</p>
程昱和沮授点点头，二人示意，此事可行。</p>
“河东怎么办？”华歆看着贾诩，提醒道：“洛阳西园军未建完备，但三河武士、北军五校亦是同样不可小觑。更何况，河东十九县县令，心思不一！”</p>
闻此，贾诩转回头看着黄忠道：“这便由汉升扼守箕关，警惕朝廷北军五校、三河骑士！”贾诩瞧见裴茂接着道：“安邑、闻喜两县却是河东重中之重，裴大人、卫大人都是大人心腹，安抚河东上下皆托付两位先生。”</p>
黄忠和裴茂点头称允。</p>
贾诩言尽，道：“此事亦是同大人下狱同时进行，只要大人一出洛阳，各地就及时而发！所以。”言此，贾诩看着程昱、沮授道：“戏志才进往麴义军中，关羽、张飞军中亦是需要两位先生相助！”</p>
“我们走后，洛阳之事怎么办？”</p>
颜良抬头凝视几人问道。</p>
华歆淡定的回道：“人多也无用，大家就依文和之言去办，洛阳之事，由我同文和、子龙通知大家！”</p>
“也好！”沮授抬头环视华歆、贾诩、赵云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人毕竟眼生，做起事来也方便许多，我们在此反倒什么也帮不了大人。我们这就连夜起身，在大人出狱前，控制整个河北！”</p>
众人谋划得当后各自离去，打算连夜起身。</p>
但华歆却近前一步，拽过颜良、文丑，低声道：“让狄清把那八百铁骑调来，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赶到洛阳。”</p>
颜良和文丑一怔，华歆要八百铁骑干嘛？难道打算横冲洛阳，生劫法场？</p>
说完，华歆也不理会颜良、文丑的怔神，转身回道屋子里去！</p>
倒是贾诩拍了拍两个人的臂膀，嘱咐道：“就依华先生的意思去办。”说完，还不忘嘱咐道：“当然，千万要告诉关将军，冀州为重，黑山为次！”言罢，贾诩也转身回屋。</p>
屋外几人纷纷嘱咐几句，各自骑马而去。幸是洛阳城外，他们这一列举动无人察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