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豪赌诗赋,水自天上来

  玉冠青年文长鸣见举座皆惊,就连那白衫少年都为之惊诧,虽然面色依旧淡然不为所动,但其实心中极为自得,眼睛暗暗瞥过那白衫少年身边的蓝衫童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心道那白衫少年衣着简陋土里土气的,这书童却是艳色无方,看样子多半是个女郎。不过若是男童那也不错。只是跟了这家伙,却是明珠暗投,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p>

  他心中洋洋自得,心道你既然知道公子我的名头,还不老实?便想要开口问一问这白衫小秀才,我这名头还响亮否?</p>

  他刚要开口,便听到那白衫少年面色一片疑惑,大声问道:“铜市文长鸣,他是谁?”</p>

  “他是干什么的?”</p>

  他那刚刚绽开的微笑骤然一滞,心中顿觉不对。便在此时紧接着便听到那白衫少年眨了眨眼睛,困惑的问道:“难道是咱家后院的那个铜匠么?”</p>

  “难道他很有名气?”</p>

  左右的火麒麟与赵大山,还有蓝漓都是憋着笑,蓝漓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公子,多半就是了。没想到他打铁制铜的名头还挺响亮的呢。”</p>

  听到这话,玉冠青年顿时心中一闷,有险些要吐血的感觉!</p>

  虽然那艳色书童的语声如黄莺般清脆妩媚,让他心中一荡,但是这言语中的蔑视,却是令他更觉恼怒。</p>

  狠狠的瞄了那紫杉书童一眼,他心中更是发狠,不用你们这帮乡下人一唱一和的,老子非要收拾你们不可,等落到老子手里,看我怎么调教你!</p>

  他沉下脸来,心道乡巴佬既然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就走着瞧。</p>

  “陋名不入大家耳,也是意料中事。不过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有缘相见,得睹阁下风采,区区不才,倒是想请教一番!”</p>

  伸手一撩袍袖,他扶了扶玉冠,目光如炬,骤然盯视着苏破。</p>

  “就是就是!”</p>

  “文人当以文论道,这是八大学坊传下来的规矩!”</p>

  “这位“大家”,你该不是不敢吧?”</p>

  “文士当有文骨,我还没见过缩头乌龟不敢论道的呢。”</p>

  ……</p>

  ……</p>

  这玉冠文长鸣身旁的少年文士们七嘴八舌,都在挤兑着苏破,似乎生怕他不敢出手。显然,他们对于这文长鸣的才学极具信心。</p>

  而更远处那些围观的士子们,也都靠拢过来,口中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目光中多有炙热。</p>

  苏破不屑的摇摇头,心中却是有些别扭。</p>

  似乎,自己从京都逃亡开始,一路杀戮,已经习惯了用刀子来说话,如今碰到这种唧唧歪歪的文人墨客,却是有些碍手碍脚了。</p>

  看这样子,这些家伙还真是以为拿捏住了自己。</p>

  他撇了撇嘴,心道哥就算不用刀,用嘴也一样杀人。</p>

  既然这旁边打酱油的这么多,看样子拒绝不得,便换一下思路也不错。</p>

  看着这文长鸣一幅自得的样子,苏破心道自己要从肉体上将其击垮,甚至将其抹杀都是弹指间事,但是,要是从他最得意最擅长之处挫败他,那岂不是更有意义?</p>

  似乎寂寥了很久,难得能找到点开心的事。</p>

  苏破为自己的应战,找打了很多的借口。但是他没有发现,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那永不服输,永不低头的灵魂在作祟。</p>

  ……</p>

  ……</p>

  于是,苏破仰起头,轻笑了一声,终于正眼看了这玉冠文长鸣一眼,说道:“请教?你有什么不懂的,想请教我?”</p>

  文长鸣心中又是一堵。这请教两字不过是文人间切磋论道的借词而已,但是到了这土包子这里,怎么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向他讨教学习点什么东西似地,真是他妈的!</p>

  “我看阁下对于这黄河浩荡之水颇为感怀,不如,咱们就以这黄河为题,赋诗一首如何?”</p>

  文长鸣略一沉吟,便手指那滔滔大河,口中朗声说道。他虽然心中越发的郁闷恼怒,但越是要在表面上显示他如何的高雅清淡,不记怀于心。</p>

  这船上士子如林,岂能失态让众人笑话。自己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人赞叹,让人心中钦佩。这才是自己铜市文长鸣的手段!</p>

  “以黄河为题,赋诗一首?”苏破一怔,心中不知是想笑还是……还是想大笑!</p>

  如果这文长鸣想讨教点经文之意,那苏破还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毕竟他两世虽然都有些文名,但后世太远,而今生太短。真要跟这当世的饱读诗书的文儒相比,是差得远了。他能毫不犹豫的应战,一个最原因的原因便是看到了这文长鸣的轻浮。</p>

  不过二十多岁,虽然修为不错,但脚步进退之间有些虚浮,浑不似下过苦功的人。肯定是用丹药之类的手段催起来的。</p>

  再看他的性情,一张面孔虽然故作肃穆,一双眼睛虽然故作凛然,但偷偷的瞄着蓝漓的贼光,岂能瞒过苏破的眼睛。</p>

  好色,轻浮,无知。</p>

  千古文章路,得失寸心知。</p>

  经义文理之道,没有多年的累积,没有慧心灵气,如何能通?如文长鸣这样的人物,纵然有些虚名,那也真的就是虚名而已了。苏破自持自己两世为人,有着更深刻的见识经验,真个讨论经义,也不见得便逊色于他,故此才有恃无恐,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没底的。</p>

  但是此刻……</p>

  这文长鸣竟然想以黄河为题赋诗一首!</p>

  ……</p>

  ……</p>

  “如此……也好。”</p>

  不过苏破还是故作犹豫了一下。这等神色落在文长鸣眼中,自然更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这乡巴佬能成为秀才,肯定也是个死读书的,这等榆木脑袋,对半对于经义有所钻研,但对于诗赋这等稍脱实际的逸兴之为,肯定是差的远了,岂能与他们这些涉猎更深,经常把酒纵歌的富贵子弟相比。</p>

  于是他眼中异光一闪,突然开口说道:“此乃文华锦绣之举,何不弄些彩头,也好更为正式一些。”</p>

  苏破怔了怔,说道:“彩头,要什么彩头?”</p>

  “乡吧佬,果然无知……”</p>

  “竟然连赌道的彩头都不知道……”</p>

  文长鸣左右那些士子们一个个更是七嘴八舌的讥讽着,口中越发的放肆了。</p>

  “咱们论诗,若是没有些彩头相合,如果成话?岂不是令左右这些士子觉得无聊之至?更何况在咱们大晋,这文彩不分家,已经是一种传统,岂能饽悖。”</p>

  文长鸣也是一步一步的将这白衫少年逼到死胡同去,心中越发的冷笑不已。</p>

  “这样啊,那好吧,你想用什么作为彩头呢?”</p>

  苏破遥望四周,赫然发现那些士子官商们都是一脸的兴奋之色,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显然这彩头一事,还真是惯例,并不出乎意料。</p>

  文长鸣心中越发的砰然跳动。虽然开始有点障碍,但是最后这白衫秀才还是堕入他的道中。</p>

  “彩头么……不妨便以你的书童为彩头吧,你看如何?”见到苏破脸色骤然一冷,他紧接着说道:“这以书童为彩头,有通仆之谊,未尝不是一篇佳话……”</p>

  蓝漓此刻才听明白这文长鸣的心思,心中恼怒,顿时一股杀气勃然冲出,凌然如刀!</p>

  火麒麟也是目光一冷,手心炙热,似乎有火焰的光芒隐隐闪动。</p>

  赵大山跟蓝漓没有那份交情,故此没这般恼怒,但是心中也颇为惊诧,心道这傻逼秀才精虫上脑了吧?竟然想出这歪门邪道来,公子要是怒了,非但你们几个孬货人头不保,怕是这船上的人都要吃苦头。</p>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苏破的身上,都在看着这白衫少年要如何应对。</p>

  他若是不敢应这个彩头,自然便是心虚,多半要输掉这场论诗。</p>

  “我这个书童,可是万金难换的,你想要用她来作为彩头,你又能拿出什么来相抵?”</p>

  苏破没有恼怒,也没有退缩,反而极为镇静的,冷静的,甚至有些漠然的问道。</p>

  蓝漓此刻突然放下了心来。就在适才,她恼怒中还有些惶恐。</p>

  公子会不会真的为一时之气儿将自己当做彩头?他若是输了怎么办?</p>

  在她看来,那文长鸣既然名头如此响亮,自然是个才子,而少爷杀人的本事很好很强大,但是诗书之道,却只见他翻过几天书本,却不知他究竟根底如何。但想来既然能在修者之道上如此高深莫测,哪还有什么多余的精力来修习文章之道呢,这肯定是要输的。</p>

  如果输了,公子究竟会不会弃自己如草芥呢?还是会反悔,将这文士斩杀几段。若是那样,岂不是白白借用了这个身份?</p>

  顿时间,她有些左右为难。一时间颇有些后悔刚刚劝说公子要斯文了。不过她自己心中也清楚,若不是公子自己想收敛,她们所言也不会起半点作用。</p>

  虽然只是半个月的相处,但是对于这神秘的少年,她还是了解到他的性情。女人特有的直觉,让她对于这少年的肚肠还是摸透了少许。</p>

  ……</p>

  ……</p>

  “万金难换?那就真个用万金!”</p>

  文长鸣哈哈一笑,手轻弹头上玉冠,说不出的潇洒,他轻笑着说道:“你这书童,既然如此得你宠爱,那我就用万金来抵押,你可敢否?”</p>

  “万金……”苏破一幅颇为问难的样子。</p>

  旁边的士子都道他是被这巨额的彩头惊呆了,说不出话来了。心中又是艳羡又是惋惜。都心知肚明,这少年多半是上套了。那花容月貌的小书童要被人巧取而去。</p>

  “万金太少,还不够我这书童半根头发。”</p>

  苏破突然抬起头来,悠然说道。顿时令文长鸣与他身后的那几个文士目瞪口呆,心中越发的恼怒。</p>

  但是很快。他们便将这份恼怒转为了喜悦。因为那白衫少年接着长声道:“虽然太少,但是你们这帮穷鬼身上多半也没有更多的财物了,我就勉强收下吧。”</p>

  “狂妄!”</p>

  “无知!”</p>

  “乡巴佬,有你好看的。”</p>

  几人心中暗骂不已。</p>

  ……</p>

  ……</p>

  “如此甚好!”也顾不得反驳,文长鸣好不容易见到这白衫少年中计,眼睛扫过蓝漓,心中越发痒痒的。</p>

  咱家那里那么多的女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书童勾人的呢?那双媚眼,他妈的,真是让人沉进去就出不来!</p>

  赢到手里,就是老子我的菜了!</p>

  至于输……</p>

  文长鸣从来没想过。他的文声虽然有大半都是靠他铜市家族的财富得来,但也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对此他极是自信。</p>

  何况就算真的输了,这个乡下佬还能从自家身上拿走万金?想得美吧。文家不是吃素的!几个先天修者,对于文家来说,就如土鸡瓦狗一般,碾压过去,就是死鸡,泥渣!</p>

  “请……”</p>

  那少年抬了抬指尖,示意他先。</p>

  文长鸣心中更是冷笑,这黄河为题的诗赋,他们平时相聚不知做过多少次了,随口便可找出些华美的句子来。这乡巴佬少年一幅好奇宝宝的样子,也是个没见过黄河的,能有什么准备。</p>

  “好我先来。”</p>

  文长鸣只是略一沉吟,便开口颂道:</p>

  “曲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天河去,回到牛郎织女家。”</p>

  抑扬顿挫,弹冠做合。</p>

  一幅文家名士气象,令周围各乡的秀才们赞不绝口,也令他左右的朋友喜笑颜开,连声道贺。</p>

  “好诗啊好诗……”</p>

  “文长一出手,就知有没有!”</p>

  颂声不断中。便在远处,挤过来几个人见到此景,摇头不已。他们听到这热闹方自七重楼上下来,恰好听到了文长鸣这首绝句,顿时心中颇为激赏,心道这人虽然心术有些不正,但文才还是有的,这次高中解元,机会不小。至于那白衫少年,却是有些自不量力了。</p>

  这几人身上都着青袍,年岁小的有三十多,大的便是一脸皱纹,却是不知高寿几何了。唯一相同之处,便是身上青袍有暗纹若干,图形难测。身上俱是有种说不出的气息,浩浩然,或如江河,巍巍然,或如山岳。自然而然的在身上散发出来,令左右的文士不由自主的避让开,心中且有敬畏之心。</p>

  ……</p>

  ……</p>

  “完了?”</p>

  苏破似笑非笑的看着文长鸣。</p>

  “完了啊。”</p>

  文长鸣一愣,心中不知怎地,竟是有些发沉。但猛然挺胸,朗声道:“阁下,轮到你了!”</p>

  “就是就是,要是没那份能耐,就别浪费时间,赶紧认输吧。”</p>

  “萤火也想与日月争辉……”</p>

  左右的党羽此刻也不吝打击那白衣少年。</p>

  苏破摇了摇头,心中突然想起后世一些经典故事中一个很牛逼的场景,一句很牛逼的言语,却是正应了这个景。</p>

  于是,一种想要模仿的恶趣味左右了他。</p>

  他轻轻的撩了下袍袖,举手轻弹,眼中鄙夷,口中颂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p>

  顿时间,场上一片哗然,眼见那文长鸣已经咏出如此绝句,这少年竟然还敢如此张狂,这种不知所谓,另一些同情者也摇头不语,心道这少年却是自作自受了。</p>

  那几个青袍儒生中,年纪老的也是摇头不已,转身招呼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回去吧。”</p>

  “在等等……”</p>

  那三十多岁,年纪最小的青袍文士却是突然出声。那几人似乎以这人马首是瞻,便停下来脚步,便在此时,一低吟声入耳。</p>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p>

  那白衫少年低吟着,似乎在回忆着,在思索着,在埋怨着,那春风为何而不至,那冷寒何时能绝,那荒漠何时能化为绿洲!</p>

  场上顿时一片静寂。</p>

  无声的静寂,都在沉吟着,都在品味着,这少年所吟的绝句。</p>

  “我看也就一般么,还比不得长鸣兄的大作……”</p>

  一个声音响起,言语中故作不屑,但却是勉强之极,却是文长鸣身旁之人发出。</p>

  文长鸣本身虽然面色阴暗,但心中还是有着一些期盼,似乎,这少年所作,虽然比自己的强出一点,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也难说胜负吧……”</p>

  但是骤然间,一声如这黄河般奔涌的吟诵,将他的幻想彻底湮灭。</p>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p>

  一声长吟,骤然间,令人心怀激荡!</p>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p>

  一声喝问,让人面对那无情岁月,无奈伤秋!</p>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p>

  朗朗清音,豪情无限。</p>

  这次场上真的是彻底静寂了。再无一点喧嚣声,甚至连呼吸声都被人压抑的憋忍着,生怕打破这种让人回味深思的境界。</p>

  苏破很喜欢这种场面。</p>

  虽然这种强大的震撼感,是来自于后世文豪的智慧结晶。但是他并不以为羞。</p>

  “我需要,就是我的。李白大人,请多包涵。”</p>

  “此诗无敌了……”</p>

  一声低叹,几个人青衫儒生的离去,打破了场上的静寂。在那几人身后,只留下了一声似赞颂似无奈的悠悠之音,在诸人的耳边回荡不休!</p>

  “学坊儒士!”</p>

  一个文士突然惊声道!</p>

  “是八大学坊的儒师!”</p>

  …….</p>

  ……..</p>

  5000字章节到。</p>

  我喜欢李白,喜欢青莲剑歌,喜欢黄河。</p>

  所以无论是修道歧路还是煞气冲霄,我都想向他致敬。</p>

  今天很高兴,感谢OUT了,Pomelo,iler,身在红尘,四位筒靴的多次打赏。其中Pomelo,柚子小MM,已经成为了俺的第二个掌门,撒花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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