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苍天饶过谁

  )“啊……啊……”暮秋的寒凉夜里,林小帆的呻吟像是风过地面吹起的尘埃,微弱地回荡在清冷萧瑟的街道上。89文学网他捂着滚烫的脑袋,脑海中,断断续续地闪现过往破碎的片段:

  混乱的家园,负伤焦急的门徒,满园焦土的狼藉,以及远远传来的打斗和哀鸣。两个小男孩互相抱着,跌跌撞撞地走过黑暗狭窄的通道。

  哥……我们要去哪里……爹和娘呢……

  哥……我害怕,这里面好冷……你别走……

  哥你快回来……我害怕,我一个人害怕……

  哥……蜡烛都烧完了,你怎么还不会来呀……

  好冷……好黑……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啊……好冷……好疼……啊……”林小帆头痛欲裂地在砖墙上碰撞着自己的脑袋,紧紧地缩成一团,垂死挣扎一般地打着滚“我不是……别想了……别再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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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林家堡里点上了灯,火光暖暖地照着一片祥和安宁。苏云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面前的瓶瓶罐罐。

  “恭喜夫人一举除去心头大患。”新任的二堡主对镜中的女人彬彬有礼地一躬身。

  “万晓争春的演技,果然名不虚传。这回你辛苦了。”苏云看了一眼镜子里俊逸潇洒的身影。

  “演戏是晓春的营生。能为夫人演戏,是晓春的荣幸。只是……”年轻人捂了捂胸口“这冰封火烙的罪还真不是人受的。只怕演完了这出,今后的堂会,晓春就不便以真身示人了。”

  “你已经不是万晓春了,你是林小帆,林家的二爷,谁敢点你的名出堂会呀。”苏云兀自擦着手“我说话算话,林家二堡主该有的,你一样也不会少。”

  “多谢嫂嫂慷慨。”

  “哈……”苏云满意地笑了笑,摆摆手让他退出房间。这时,一侧的屏风后面,悄悄走出一个人来:

  “夫人。”

  “这事儿办得漂亮。我原来还担心真神难送,没想到,那小子也是个假的。险些就让他给骗了。”苏云沉下脸来“派两个人伺候咱们新来的二爷,要什么就给什么,顺便盯着他,别穴手家事就成。”

  “是……”

  “堡主那边情形如何?”

  “正一个人关在房内喝闷酒呢。”

  苏云凑近镜子,小心翼翼地描画着自己的眉梢。听见他这样说,不自觉地手一颤,眉梢微微画偏了分毫。她改了改,依旧不满意,于是便恼火地黛笔丢了出去。

  屏风旁的人走了上来捡起黛笔,恭恭敬敬地走近了两步

  “属下为夫人代劳……”

  “嗯……”苏云揩了揩眉梢,轻轻把脸一侧,那人小心地靠近,仔细地沿着苏云的眉线描出一道优美的弧。然后似是检查般地看了一会儿,放下眉笔退到一旁。

  “还不错嘛”苏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眉梢,擦了擦手指“你先下去忙吧,这几天我不叫你,你就先别过来。”

  “是,那走了的那小子……”

  “近来各门各派的人都往县城来,不能在这个斩草除根。先想法子让他消失,最好是借官府的手。”

  “明白了。”背后的男人应了一声,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苏云对镜浅笑地解开衣襟,手指轻沾香脂,轻轻沿着锁骨向下点抹……

  东海是她的,林家堡也是她的。谁也别想和她抢。

  想到这里,她袅袅娜娜地起身,披衣朝着林东海的房间走去。

  林东海这晚喝得酩酊大醉。他不能接受林小帆不是他亲弟弟,或者说,他心目中的弟弟,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林小帆这个样子。他回想着林小帆前前后后的表现,怎么也想不通透。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不顾尊严地当着众人扮演小丑,却在下一刻亲口否认了兄弟的关系,他到底是不肯原谅自己中毒时对他做过的事,还是顾及着伦常不肯面对自己这个兄长……他到底是真还是假,到底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可恶……林东海想去找他,可又没法说服自己丢下眼前的一切去把他找回来。郁闷之下,他只能一杯又一杯,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嗯……帆儿……”林东海倒在一片杯盘狼藉中,断断续续地梦呓。苏云走近前来,将他搀扶到床上,悉心地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擦身。

  “帆儿……帆儿……别走……”林东海的梦呓一字一句地砸在苏云心头,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心机深沉地一笑,俯身贴在林东海耳畔轻轻地说:

  “哥,我没走,我在这儿呢……”

  “帆儿……别走……”林东海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苏云在他耳旁蛊惑着,慢慢解开了彼此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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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冬的秋天又一次晴朗的亮了。如果可以,林小帆真希望这太阳永远不要下山。因为只有被阳光照着,他才能感觉有一丝丝的暖和,让他冻得发紫的手脚恢复些许知觉。

  这是县城千篇一律的一天,林小帆一动不动地躺在墙根下,好像死了一般。他的肚子发出惨无人道的咕噜声,催促他本能地爬起来去觅食。

  他觉得自己该去偷一把,可当他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时,又心虚地犹豫起来。他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他比谁都清楚,偷东西需要很准的手和很快很灵敏的身手,就像祖师爷时迁那种“鼓上骚”的身手,这样到手以后才能跑的掉。尤其是古代这种沉甸甸的荷包,金主一旦丢失就会察觉,他要是跑不掉,就会被揍得很惨。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受不了再挨一顿打了。

  想起自己最崇敬的祖师爷,林小帆的脑子有些清醒了。他静静地坐直了身体,盯着过往的行人。试图寻找一个,容易得手的对象。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钱碰撞声在他不远处的前方响起。他木然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拿着满满一囊新兑换的银两从钱庄里出来,个饱满的钱袋栓在显眼的腰带上,大摇大走上大街,背朝着林小帆的方向,停在了街对面的珠花摊子前。

  沉甸甸的钱袋,坠得那人的腰带都弯了。那个光鲜的锦囊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诱惑一般不时发出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林小帆终于忍不住,晃晃悠悠地靠了过去。

  拼一把吧。

  满是泥污的手颤抖地伸向了那个精美的钱袋。就在这个时候,金主猛一转身,那钱袋不堪重负,挣断了丝绳掉了下来。林小帆眼前一亮,顺势一抓,准准地抓住了那个宝贝。

  天上掉馅饼啊!

  他心里刚喊完这句话,脚底抹油正要逃跑,就被人一把扯住了。

  “来人呐,抓小偷啊!”那富公子大喊一句,竟自己往地上跌去,然后坐在地上指着他大喊“抓贼呀!这个叫花子偷了我的钱还打*啊!哎哟哎哟——”

  “我没……”林小帆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义愤的群众包围了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大家快来评评理呀,他偷了东西还打*啊!”富公子像是疼极了,一脸苦相地坐在地上,被围观的群众搀扶起来,泪流不止。

  “偷了东西还敢打*!臭不要脸的!”一个牛高马大的彪形汉子拦住他就是一耳光,直扇得林小帆两眼冒金星,整个人转了一下跌倒在地。

  “我没……别……”

  “别让他跑了!大家一起打!”

  “叫你以后还敢偷!”

  对小偷的一致愤恨刺激了群体,围观的群众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地冲了上来,对着林小帆毫不客气地招呼了起来。拳打脚踢遮掩了头顶的阳光,林小帆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过路的所有人打,被所有人踩,被所有人砸。

  “我没有……我没有……别打我……呜呜呜……”他紧紧抱着头哭叫了起来,满地打滚地躲避着。

  “打死他!看他以后还偷!”义愤的众人将他从街上赶到了退无可退的墙角,毫不留情地用棍棒石头攻击了起来。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拿什么偷!”混乱中,不知是谁的大石头迎头砸了下来,敲中了他捂着脑袋的手。林小帆只听见身体里咔嚓一声,手腕就整个麻掉了。他惨叫着护着自己手,冷不防兜头就是一记闷棍。他当即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围观的群众当他装死,围上来又是一顿拳脚,打得他五脏六腑像要从身体吐出来一样,没命地呕着苦胆。等众人打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已经鼻青脸肿跟猪头没什么两样了。

  “不动弹了。别给打死了。”围殴的群众一看不对劲,慢慢停了手。

  “乡亲们,咱们还是把他送到衙门去,让官府来给他定罪吧。”那个丢钱袋的贵公子这时一副仁义像地开口了“”

  “公子你是心慈手软的人呐。你不知道像他这种,进了衙门只能关半个月,在里面光吃不做,住上一阵子,就可以放出来继续为非作歹了。”

  “哦……”那贵公子笑了一下“反正咱们该教训的也都教训了,万一闹出人命来就不好了。我看,还是送到衙门吧……”

  “好。就听这位公子的。大家把他绑上,送到县衙去!”带头的几个汉子一吆喝,众人冲上去五花大绑,把林小帆给捆了个结实。

  “到了县衙,可别说咱们打了他。就说是这么抓到的,大家都作证,知道吗!”义愤的群众吆喝着,一路拖着林小帆朝县衙去。

  林小帆头上冒下血来,红红黏黏地模糊了视线。他头耷拉在地上,眩晕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忽然,远处街边飞逝的视野里,一晃而过一个倍感熟悉的腰牌——林家堡的腰牌。他心中一惊地想要回头看清远处那人的样貌,却只看见了一个被扇子遮挡的脸,和嘲讽阴笑的双眼。是谁?是谁……是谁在暗中看他的笑话。是他害他,是那个人在害他……是谁……

  “啊……”他头痛欲裂地干呕干咳着上了公堂,连话都说不明白。

  家住何方,祖籍哪里,到此地的理由全都答得不好。县官指责他藐视公堂,一怒之下赏了他二十大板,打得他死去活来,连眼泪也哭不出来。然后,县官问他是不是偷了那贵公子的钱袋,他只能弱弱地摇着自己垂下的脑袋。不料县官说:

  “大胆刁民,还不说实话。来人呐,再大二十大板。”

  于是,林小帆被打成了个破口袋。县官再问什么,再让他认什么,他都只能流着口水鼻涕点头画押。就这样,他被判入狱半个月,关进了县衙暗无天日的牢房。

  不信抬头看

  苍天饶过谁

  饶过谁呀饶过谁~~~~

  “呜呜……呜咳咳……”林小帆捂着自己的断手,窝着自己疼痛的头倒在牢房发潮的稻草堆上时,悲催地想起这句家喻户晓的电视剧台词,干哭干咳地昏了过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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