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很黑,银月被厚实的云层牢牢遮蔽住。89文学网

  连灯笼都来不及提,邢欢就戴着满身的怒气大步奔回群英楼,可想而知,沿路无可避免地踢到一堆不明物体,还很不幸地摔了跤,以狗□的姿势。

  因此,当她跨进房间后,成串的谩骂挡都挡不住地迸出……

  “滚你祖宗三十六代的温柔体贴识大体,狗屁!找你的野花玩去,我不玩了!你他娘的给我等着!哼,会武功了不起啊,怕你啊!嫌我做的饭菜没食欲,是不是?总有天我要你明白什么叫死得很有食欲!!”

  邢欢想通了,她不需要再去维持什么贤妻形象,把自己压抑到变形的结果就是讨来层层叠叠的屈辱。这样畅快淋漓地吐脏话有什么不好?这样歇斯底里的锁门踢门有什么不妥?

  做了那么多,她对得起当初对着婆婆许下的承诺,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又何必非要赵永安来拼凑完整幸福。哼,没有男人的配合女人就不会幸福了吗?

  “欢欢妹妹,别弄伤了自己。”

  “……”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从不知名的角落飘来阴森话音,轻而易举打断了邢欢的发泄。尽管语调熟悉称谓亲切,来人是谁呼之欲出,邢欢还是不寒而栗,被吓得钉在了原地。

  “我放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自虐的吗?”

  这一次,戏谑般的话语更近了,紧贴着她的耳根响起,邢欢能清晰感觉到炙热温度在她背后氤氲开。轻软语调,是她从未在永安身上得到过的;那种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怕会被丢弃的感觉,也是她一直未曾领教过的。

  邢欢不自觉地放软身子,强忍住喉间的那口气随之泄了出来,黑暗中,她闭着眼,额头轻抵在房门上,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助,“悟色大师,我煮的菜让人很没食欲吗?”

  “你相公说的?”能让她整个人焉了的还有谁?悟色很快就猜了出来。

  “嗯……”她无力地应了声。

  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悟色仍能感觉到她累了。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连自己都不甚明了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这种时候,他该告诉她那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不管是出于在乎还是自尊。面对着自己女人亲手烹调出的菜肴,是该笑;可当那些菜式活像是为那位传说中奸夫量身打造的,很难再有食欲。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话背离了理智,“那就煮给有食欲的人吃,比如我。”

  “你真的爱吃?”在所有自信被打击殆尽后,她还剩下的只有成堆的自我怀疑。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叹了声,哄女人果然是件体力活。

  “那我们私奔吧!我不要再忍气吞声了,我要出家!你给我写介绍信!”

  她蓦地转过身子,坚定气息跟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滋扰着他的鼻息。悟色很想配合下她的认真,偏偏还是没能忍住笑意。有多少人拉着传闻中的奸夫私奔,目的只是为了出家?

  “你别笑啊。我说认真的!我可以给你煮一辈子的饭吃,跟你一起念经敲木鱼行骗坑人,不计功劳,永远五五分账。我们可以搞一个组合,就叫‘神经僧侣’好了。”

  这一回他想笑,却笑不出声。沉默了许久后,悟色撇了撇嘴角,抬手撑住她身后的门板,轻易将她圈禁在自己的双臂中,借着身高的优势又逼近了她几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知道啊。”她的计划是再也不要什么狗血爱情,只需要和悟色大师的这段纯友谊,也许余生也能足够精彩。可邢欢不明白,为什么当纯友谊的对象靠近时,她的呼吸心跳会一致错乱。

  只是闻着他发间的檀香味而已,她竟然就觉得温暖安心,不必处心积虑假扮自己去费心经营什么,不需去担心某日会收到封真正能将她扫地出门的休书。待在这个人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尽情地撒些小谎、使些小坏,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安稳。

  原来,不止是爱人,朋友之间也可以有这种感觉吗?

  “贫僧难道没告诉过你吗?要在江湖混,最好是光棍。带着你,我的行情怎么办?”他的拒绝很明显,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反复咀嚼回味着她方才那番私奔宣言。

  “有影响吗?你要是又遇见长得很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就上呗,我不会打扰你啊。”她眨着眼,并不觉得这么肤浅的理由会成为阻碍。

  似乎很美妙,有个愿意给他煮一辈子饭的女人跟着,还能体贴地不在关键时刻打扰。但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丝不对劲,思忖了些会,悟色蹙起了眉心,“这么说来,如果你遇见了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夫的男人,我也不能打扰?”

  “应该是这样的,礼尚往来啊。”想了想,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邢欢郑重回道。

  “听起来不错,来个口头承诺。”他的道德观里就没有礼尚往来这一项。

  “我不是承诺了吗?唔……”

  别有深意的话邢欢还没能参透,悟色就无预警地侧过脸,准确地擒获她的唇。

  软凉的触感让她惊颤,徒然扩开瞳孔,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没有足够的光亮让她得以窥见他的表情,反倒是感官愈发敏感,邢欢清楚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腰间的手肘箍紧了,嘴角摩擦过他感受不到一丝纹路的唇瓣,他张了张嘴,轻咬住她的下唇。微微的刺痒,就好像从前家里头那只牧羊犬用舌尖使劲舔她般,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却发现早已被他封死了所有退路。

  “这才是建立私奔关系最基本的口头承诺。”他及时打住想要更加深入的冲动,轻掐住她的下颚,逼她抬起头,指尖的撩拨仍旧在继续,若有似无地反复在她唇上摩挲着,“欢欢妹妹,你确定还要和贫僧私奔?”

  “我……”初吻都给你了!怎么能不奔?!

  她高仰着涨红的修长脖子,想要吼出极赋贞操观的决定。话儿才刚启了个头,抵在身后的门板忽然传来一阵颤动,邢欢受了惊,溢出了声低呼后,反射性地往前跨了步,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没机会把这暧昧距离拉开,叩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先前,更为响亮。

  “开门!”紧随而至的,是一道低沉沙哑地喊声。

  颇为陌生的声音让邢欢一愣,按理说,那些江湖儿女们不会那么粗鲁地跑来敲她的门。可声音又分明是从她门外传来的,邢欢蹙着眉,愣了片刻,才从暴躁的语气中分辨出来人。很显然,会这么待她的只有赵永安。

  “……”冷汗就在一瞬间冒了出来,邢欢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莫名的心虚在作祟,让她乱了阵脚,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压低声音促乱出声,“是我相公!躲起来,你快躲起来。”

  “躲什么?难道我会比这种朝三暮四砍柴的更见不得人?让他躲。”相较于她慌乱的样子,悟色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大、大师,别闹了,你想看我死是不是?”

  “有我在,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他没有在闹,而是难得的认真。这死女人凭什么在他面前就嚣张的像只老虎,一听到她相公声音就立刻乖得像只猫?

  “聋了是不是?谁允许你耍个性的!信不信我用休书把你房间贴满!”外头的永安依旧在叫嚣,气势有增无减。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安排邢欢住在群英楼里?为什么要想出隐瞒彼此关系这馊主意?

  分明他才是受害者,被她公然背叛,却不能用相公的身份当众质问她。

  就连现在单纯地想见她一面,都生怕撞上那些同住在群英楼里的江湖儿女,不仅得精心把自己乔装一番,直至连家里小厮都认不出他的地步;还得刻意将嗓音粉饰一遍,改换成契合砍柴人的音调。

  尽管如此,不变的口吻仍旧能扰得邢欢瑟缩,她闭了闭眼,很难想象休书贴满房间会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悟色求救。

  终于,悟色的坚持稍有缓和,嘴角一撇,赏了她个两全的方法,“告诉他,你睡了。”

  “我睡了。”她无比听话地复述悟色的提议。

  可赵永安的执拗透过门板再次传来,“那就滚下床开门。”

  “脱光了。”身后悟色继续发表意见。

  于是,邢欢也跟着毫无主见地重复。

  门外沉寂了半晌,就在邢欢以为他打算罢休时,更为愤怒响亮的谩骂声钻了进来,震得门板都在抖,“你活腻了是不是?肥成那样还脱光睡!是打算光给谁看?种猪都没兴趣看,你脱什么脱!信不信我用休书贴满你全身?穿起来,裹严实了,死过来开门。”

  “……”他爱玩休书,她忍了;但是要不要这样人身攻击啊。邢欢无比纠结地低下头,伸手扯了扯自己腰,连一丝赘肉都没有,至于连种猪都不屑她吗?

  “漂亮女人是男人宠出来的。”悟色又一次出声了,不同于先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压低嗓音,而是足以让门外赵永安听清的音调。

  再厚实的门板,也阻挡不住他的话音钻入赵永安耳中。预料之外的事,带来的震惊顷刻剿灭了他的嚣张气焰、搅乱他的思绪。那道出现在邢欢房门的嗓音,如玉般,清润,也势不可挡地凉进了他的心底。

  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他以为永远只懂得围着他转、无数封休书都打不走的女人,当真长着长着就歪出墙了!

  错愕的劲还没缓过来,里头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又一次出声了,“你如果不懂怎么宠,那我就代劳了。”

  缓冲期太短,赵永安显然还没从惊讶中抽离,他愣愣地看着跟前那扇紧闭的房门,下意识爆出口的话,还是一如既往高傲又伤人的调调,“很好!终于把你丢出去了!”

  毫不在乎的口吻清晰传来,邢欢觉得就像有双手再用力牵揪着她的心,狠狠拉扯出层层痛感。她试图想在这没有情面的话里寻找些许口是心非的痕迹,然而,还没等到她寻到,悟色突然握紧她那只想要逃开的手,将微颤着的她拽到了身边,转身推开临街的那面窗户。

  “……不不不不、不会又想跳了吧?!”邢欢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图,虽然比起上次,这回二楼的高度算不上离谱,可谁能保证她能安然着地!

  “其实贫僧的轻功真的挺不错。”

  悟色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话音还没落尽,他就已经强拉着邢欢跃窗而出,完全不给她退缩逃避的机会。

  女人的惨叫声从紧闭房门内传来,渐行渐远。

  门外的赵永安仍旧处在呆滞中良久。现在是什么情况?背了两年的累赘,终于可以脱手了,他无预警地拿回了自由身,是时候大摆筵席诏告天下他不再死会。从此往后,他可以遵从自己的喜好,去找晓闲,也不会再被那头烦人的猪依附纠缠。

  预期中的欣喜呢?为什么还没出现?

  曾经设想好的仰天长笑呢?为什么笑不出声?

  等他彻底将事态回味了一番觉醒过来后,用力踹开了眼前那扇房门,迎接他的是漆黑一片,没有奸夫,更没有她。所有一切皆象征着这朵绿云笼罩得有够彻底,他居然蠢到让奸夫在他眼皮底下把他的女人带走!

  于是,仰天长笑变成了仰天长啸,“宠女人这种事我会,不需要你代劳!人都死哪去了,立刻给我全京城通缉头上长毛的和尚!!把别院口号换了,奸夫不除,誓不为人!!!”<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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