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天将破晓,当窗隔座,秦素盈望着趴在桌案上的燕云涧,不免惆怅,两人共处一室,未曾越雷池半步,她心里说不上欢喜,亦谈不到悲哀,待他更多是感激,羞愧,念此,轻叹,缓缓将长袍为他披上。

  刚刚触及他的肩,燕云涧便模模糊糊睁开眼睛,见秦素盈手里拿着长袍,柔柔贴贴的样子,温和一笑道:“素盈,昨儿睡的好么?”

  秦素盈亦浅浅一笑,伸手扶他起身换衣,梳洗,整个过程,她都带着笑,微微笑着,倾城倾国,她想要将这样的笑,长久的持着,直至见到另一个男子,秦素盈很想看到,他的反应。

  行至京都郊外时,秦子书同燕云涧商议,俩人先回宫复命,差人送秦素盈回丞相府团聚,于是,城门口,三人作别。

  秦素盈吩咐将马车停于一侧,方才听闻回丞相府,手心忽的冒出一层吸汗,心口突突的直跳,稳了稳心神,思忖片刻,唤了被庄亲王遣来照顾自己的两个女子——元秋元冬,仔细瞧了她们的服饰打扮,略略安心下来。

  元秋稍稍不安,举起自己手里的长剑,皱眉,询问道:“郡主,我这个……”

  秦素盈忙止住她的话,吩咐道:“莫要再叫我郡主,叫我小姐,丞相府不比别处,万万小心言语。”语罢,盯着俩人手里的长剑,蹙眉,仔细思虑半晌后,叹道:“若旁人问起来,且说你们是端王的人。”

  元冬不乐意的翻了翻白眼,哼道:“为什么是他呢!我不要!”

  元秋厉声呵斥道:“元冬!不准任性,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要忘了义父的话!”

  元冬依旧一副不太乐意的模样,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嗯,是,小姐!”

  秦素盈微微一惊,很早之前,便听闻,庄亲王无儿无女,收养了很多义子义女,个个身怀绝技,

  大多都同他驻守在边境的营地,他能亲自挑选这两位义女,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行至丞相府,门口早已有人恭候着,见秦素盈下了马车,姚千叶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搀扶着秦素盈,眼眶内挤出两滴亮闪闪的泪花,悲戚道:“收到你大哥的信,知道妹妹还活着,大嫂这心里,真是高兴啊!”

  秦素盈心内一阵厌恶,想着姚千叶能舍得挤出眼泪,必是做给旁人看的,而这个人定是秦丞相,忖度片刻,淡淡笑着,道:“大嫂,能再见到你们大家,素盈真是万幸了。”

  姚千叶一愣,余光仔细打量了一番秦素盈,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心内一阵狐疑,却始终笑吟吟的。

  两人携手行至大堂时,秦丞相正端坐于中央,见秦素盈她们进来了,直起身子,面上微微有些动容,哽咽道:“你这丫头!生生要爹的命啊!”

  “爹!”秦素盈扑通跪倒在地,唤道。

  秦丞相伸手扶了秦素盈起身,叹气道:“傻孩子,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都怪爹没照顾好你,往后,爹得差人好好看着你呐!”

  秦素盈轻轻低泣,绣帕掩过嘴角那抹冷笑,拭泪道:“爹,盈盈不孝,让您一直操着心……”

  秦丞相拍了拍秦素盈的肩,叹道:“你是爹的亲闺女,爹不操心你,操心谁呐!?”

  姚千叶一侧拉着秦素盈的手安慰,一边忙说道:“如今,爹不操妹妹的心也不成了,再过几日,这明王就该娶新王妃了,爹得快点替妹妹做主呐!”

  闻声,秦丞相微微皱眉,略显忧愁,秦素盈亦不开口,冷眼瞧着,静待他们的安排,如此静默半晌之后,秦丞相方说道:“盈盈,你先回明王府住着,记住,你是明王妃!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不要担心其他的,余下的事,爹自有法子。”

  秦素盈稍稍颔首,尚未喘息,秦丞相便吩咐人送她回明王府,姚千叶见秦丞相放走秦素盈,似有不解,问道:“爹可是看出什么破绽了?”

  秦丞相皱着眉,摇头道:“素盈这丫头,外人前面极会伪装,不露痕迹,可遇上自己亲昵的人,就没了心智,你快去吩咐明王府上的人,今晚都盯紧梅姨和素盈,她们一举一动,都要回来报!”

  姚千叶恍然大悟,正欲离开去吩咐,又听闻秦丞相说道:“还有,让人放出消息,说素盈与南朝端王有染,闹的越凶越好,越难听越好……”

  姚千叶甚是不解,忍了忍,可没忍住,于是,问道:“爹,难道不想素盈回明王府?”

  秦丞相摇摇头,微微眯眼,一团肃杀之气布满漆黑的眸子,冷声道:“双双可以背叛秦家,难保素盈不会有二心,在未查清素盈之前,明王妃的人选还是空着的好!”

  姚千叶似有领悟,点了点头,缓缓退了出去,自秦素盈逝世的信传来,丞相府整日笼罩在阴郁之中,听闻秦子书解释,方知,这秦素盈并非秦丞相亲女,竟是南朝庄亲王亲生女儿,秦家失去了棋盘上最大的一颗子,前几日,传回消息,说秦素盈竟然还活着,犹记得,秦丞相的震怒,森森然的让人不寒而栗。

  姚千叶心内,却暗自高兴着,她明白,这意味着秦双双彻底背叛了秦家,因为,秦素盈的一举一动,素来都是由她负责回禀的。

  想到此处,姚千叶就忍不住的呵笑出声,此刻,她的丈夫,该多恨呐,他最爱的女人秦双双,为了别的男人,背叛了他,背叛了秦家……

  一路上,秦素盈都在琢磨秦丞相和姚千叶的种种反应,他们并未如想象中盘问自己,亦没有关切自己在南朝的点点滴滴,甚至连任何关于庄亲王的事,都不曾过问,思虑半晌,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很快,到了明王府,元秋仔细扶着秦素盈下了马车。

  明王府,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点点滴滴,似前尘往事。

  明王府,这个她即将要生活的地方,一朝一夕,来日方长。

  刚停步伫立,管家率众已恭候在门口,齐唰唰朝秦素盈行跪拜之礼,秦素盈稍稍颔首,唤众人起身,随着管家一同朝府内走去,管家回道:“王爷,昨儿差人捎信,说王妃您要回来了,吩咐奴才把后院收拾好,在府里,候着王妃。”

  秦素盈心内一阵暖意,不想,燕云涧竟是个如此体贴入微的男子,默默替她安置好一切,颔首道:“嗯,辛苦你了。”

  闻言,管家连忙躬身,回道:“王妃折杀奴才了,为王爷王妃办事,这都是奴才应该的!”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忙回道:“王妃走后,王爷怕梅姨在府里睹物思人,便唤人安置梅姨在别苑好好伺候着,昨儿,奴才已差人接梅姨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房内候着王妃呢。”

  秦素盈不及思虑太多,脚下加大步子,绕过回廊,花架,穿过仪门,见梅姨正立在房门口,静静伫立,看到秦素盈的一瞬,挥泪如雨,无法言语的喉间,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秦素盈扑了过去,紧抱住梅姨,躲在她怀里,恸哭不止。

  元秋元冬从旁扶着泪落如雨的两人,回到房内,秦素盈余光轻轻扫视一圈,一切都是当初离去时的模样,丝毫未变,连菱花镜前的那支梅花玉簪的位置,都不曾移动。

  管家见秦素盈盯着梅花簪,眼眸微转,回道:“王妃走后,这里就被王爷锁起来了,昨儿,王爷差人说,不要动这里,怕王妃回来不适应。”

  闻言,梅姨一个劲的点头,眸中闪烁着赞许的亮光,她看的懂她的眼神,亦明白她的意思,梅姨是想告诉她,燕云涧真的是个好人,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秦素盈何尝不明白呢。

  梳洗后,用过膳,燕云涧亦不见回来,于是,秦素盈唤元秋元冬先去歇息,自己亦有些倦意,倚在美人榻上微微阖眼,梅姨如先前那样,陪在一旁抱着,看着,哄着,轻抚着秦素盈的发。

  “梅姨……我在北朝的这些日子……遇到不少人……他们待素盈极好,尤其是……”秦素盈糯糯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忽的,听闻外头一阵声响,秦素盈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眸陡然明亮起来,嘴角一抹冰冷的微笑,扬声问道:“什么人?”

  外头,元秋隔窗回道:“哦,小姐,小丫鬟同我撞了个正着,摔碎茶盏了。”说着,元秋进了房内,掀开水晶帘,朝秦素盈点了点头,低声道:“果真有人盯着小姐呢。”

  秦素盈忽想到,方才秦丞相说过,往后,要好好差人看着自己,不禁冷笑道:“秦家不信也是该的……”微蹙眉心,思量片刻,道:“既然喜欢盯着我,就让她们去盯吧,元秋,你且好好去歇着,不用理会这些。”

  元秋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迟疑片刻,点头道:“小姐,如果有事,唤我一声……”

  是夜,只闻,秦素盈在房内对梅姨高声大谈元恪和元溪涵,其间,提及庄亲王只是一句带过,声音里遮掩不住的喜悦,偶尔瞥向窗外眸子,泛着一层一层冷光,彻骨寒冷。

  她不知,院落里,除了秦丞相派来的人,还伫立着一个失魂男子,面色阴沉。

  她不知,她的笑,还有她句句如刀的话,深深地碾碎着这个男子,疼痛不已。<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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