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氏果然烙了饼，是雪里蕻和五花肉的陷儿，肉香和雪里蕻的微酸，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何况还有新米熬煮的粥，满屋子都是香气。
李雁珍吃的有些急，于是很容易就噎住了，抚着胸脯半天缓不过气来，李远鹏见她这样更觉得心中酸涩，可再转头看聂君霞，却是一派优雅，小口小口吃的漂亮。
泽芸这时已经吃了大半个饼，粥却还是满满一碗，她偏头想想，便毫不犹豫地将手里剩下的饼一股脑儿扔进了粥碗中，还作势要用筷子去搅，旁边的陆氏连忙狠狠拍打了一下她的胳膊。
“娘，你干吗！”泽芸右臂吃痛，满脸不高兴地瞅着陆氏。
陆氏板着脸将她扶正坐好，“谁教你将饼扔到粥里的？”不待泽芸反驳，她又斥道，“这么大了，连坐都坐不好，怎么，还要娘教吗？”
泽芸噘着嘴气呼呼坐下，她吃饭一贯都是跪坐着的，毕竟身量还不够，没想到娘亲连这也要说。还有，把吃不完的饼扔到粥里，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觉得这样更下饭。
李雁珍这时满意地看看一旁端坐着的聂君霞，面上却还是安慰陆氏，“泽芸年纪还小，慢慢来，不急的。”
李远鹏对妻子的突然发作也很诧异，“芸儿以前不都这么坐的吗？”
陆氏心里恼急了李远鹏不合时宜的穴嘴，在大姑面前扫她面子，于是不再说话，沉着脸端起碗继续喝粥。
晚饭后李雁珍想要去见见李繁，无奈手上却无一件象样的东西，能够拿出来孝敬父亲，李远鹏便翻出秋季陆氏炒制的一些茶叶出来，让她带上。
“大姐，你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这包茶叶先带上，爹这些年口味渐淡，也就是还爱喝茶，不会不高兴的。”
李雁珍感动极了，讷讷谦让了半天，才一把将茶叶拿在手里，然后请李远鹏带路，准备去上游大院。
这三人刚一出门，陆氏便拉过泽芸仔细打量，泽芸看着脸色奇差的陆氏不敢说话，陆氏看她畏畏缩缩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躲什么呢！”
泽芸看陆氏不像生气的模样，才慢吞吞摇摇头，小声道，“我没躲。”
陆氏于是忍俊不禁，食指点上她的额头，“你这小妮子！”她叹了几声言归正传，“芸儿，你喜欢你这表姐不？”
泽芸连连点头，眸子都亮了起来，“喜欢，表姐好漂亮！”
“你这孩子，难道表姐不漂亮你就不喜欢她了？”陆氏眉头一皱，想要训她，却又不知说她什么好，可是自家女儿眼里的艳羡却是真真切切，平白地灼了她的眼睛。
“我家芸儿也是个漂亮姑娘呢，用不着羡慕别人。”
泽芸点头，眼里却有犹疑，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个，看陆氏语气软了不少，便又没心没肺咧开嘴笑了。陆氏拍拍她的小脑袋，心里暗想，聂君霞这一来，倒让泽芸恢复了以往的活泼，这或者也是好事吧。
这时候在上游李家大院，李雁珍与兄弟父亲的见面却并不愉快。
当年李雁珍出嫁时，李远鹏不过十二岁，李少鹏只有九岁，李雁茹和李宣鹏更是分别只有六岁和三岁。弟妹少不更事，只知道姐姐出嫁了，都是欢天喜地的讨喜糖讨红包，哪里知道李雁珍红盖头下哭红的双眼和冷透的心？
而李繁呢？当年李雁珍被强娶，一直是他心上的一根刺。这么多年眼不见为净，只当忘记了那事。谁知道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提醒着他当年的懦弱和无用，怎不叫他难堪愤怒？
“你回来做什么！”
一见面，还来不及客套问候，李繁皱着眉头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李雁珍愣住了，聂君霞悄悄抬头看了看李繁，果然如泽芸所说的，好严肃古板的一张脸。
李远鹏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爹，大姐特意回来看大家呢。”说着他一把拉过聂君霞，“瞧瞧，您外孙女儿也这么大了。”
李繁默不作声喝了口茶，瞟了众人一眼，才将目光转到聂君霞身上，聂君霞的相貌几乎与聂凌如出一辙，他这么一看，又是忍不住气的浑身发抖。
“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聂君霞一脸莫名，李雁珍神色莫辨，李远鹏搓着手为难地看着双方，不知如何是好，正僵持间，李少鹏进了院，见到李雁珍和聂君霞时先是一愣，犹疑地喊了声，“大姐？”
李雁珍转过头来，喊了声，“三弟”眼泪便又要夺眶而出。李繁这时冷哼了一声，“我可没有这样的好女儿，你哪儿来的还回哪里去罢！”
李少鹏见状不对，连忙走到李远鹏身边问及原由，李远鹏也是一脸苦恼，倒是李宣鹏眸中闪过异色，“大哥，这位莫不是就是我早年远嫁到严州聂家的大姐？”
李远鹏点头，本还想说说李雁珍被遣离聂家的事，可看着眼前情形，却是怎么也不好再火上浇油了。
若是以前，这严州聂家倒也没什么名气，不过是做做小本生意，比一般家庭更为宽欲罢了。只是近年来聂家靠着贩卖茶叶到北地发了大财，在江浙一代名声鹊起，到如今也算的上是属一属二的茶商了。
“大姐远道而来，我们自当好生招呼。”
李宣鹏毫不顾忌李繁铁青的脸色，笑眯眯地跟李雁珍打了声招呼，“对了，大姐，怎么不见我那侄儿？”
李宣鹏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李雁珍还育有一子，此刻顺理成章就问了出来，听说严州聂家长房只得聂凌一人，而李雁珍作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儿子以后自然是要继承家业的。
李雁珍本就情绪激动，此刻被李宣鹏一问，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挨千刀的聂家，抢走了我的儿子啊！”
李雁珍这一哭，可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要说这乡下地方，平日里有个什么口角的，骂的更难听的也有，更有甚者还会大打出手，可李家人却从没有这样的。李雁珍虽然早早出嫁，可对方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像她这样嚎天嚎地，形象全无，可不得把人骇一跳？
李繁只觉得后脑勺一阵接一阵的发痛，两旁太阳**隐约鼓起，显见得是气急了，他倏的起身，指着门外，“在这里嚎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
李家大家长发怒了，谁还敢多说一句？却还是李宣鹏，一边好言安抚着父亲，一边示意李雁珍收敛情绪，“爹，我看大姐这次是真受了委屈，我们娘家人不帮她还有谁帮她呢？”
李雁珍抽泣着慢慢止了哭，抬起朦胧泪眼，感动地看着李宣鹏，“五弟，当年我出嫁时你还是丁点大的孩子，如今却只有你最疼大姐！”
李繁气呼呼冲回了房，李宣鹏趁机跟李雁珍说话，“大姐，你方才说侄儿被聂家抢走了？”
李雁珍于是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到最后不免又是泣涕涟涟，“他们怎么那么狠的心啊，我的君远！”
“你是说，你被赶出聂家了？”
李雁珍抹一把眼泪，恨恨点头，“都是帮无情无义的家伙！”说着抬头看李宣鹏，“还是娘家兄弟知道心疼姐姐。五弟，听说你中了举人？那以后可是要做官的，到时候可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李宣鹏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盘算开了。
本来见到李雁珍，他还以为能够攀上聂家这条线。当官？哼，说的容易。他秋试之后为何迟迟不归？不就是在找门路托关系！可是他一介布衣，哪里拿的出钱上下打点？没有上的了台面的亲戚，人家便是见也不屑见你一面的。聂家虽非官身，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户商家，少不得跟官面上有些联系，若是能够从中擀旋一二，他便是省了不少力气——
“咦，大姐，这包茶叶便是你从聂家带回来的吗？”李宣鹏眼角瞥见之前被李繁骤怒之下扔在地上的一包茶叶，连忙走过去拾起，翻来覆去的打量，似乎是想要研究这聂家贩卖的茶叶与他平日所喝的到底有何不同。
李雁珍面上赧然，绞着手支支吾吾，聂君霞咬咬唇，上前一步扬声道，“这是大伯伯家的茶叶！”
李宣鹏闻言眉头一皱，冷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李雁珍只当李宣鹏与她同仇敌忾，也气聂家欺人太甚，当下又抹着眼泪开始诉说她在聂家的种种，李宣鹏越听越不是滋味，这么说来，他这位大姐与聂家真真是闹的僵了，再无覆水回收的可能。
“我那侄儿今年该有十五了吧？难道他就什么也没说？”
“君远今年十六了。”李雁珍渐渐平静下来，“他是个好孩子，我也舍不得让他跟着我受苦。”
这却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旁聂君霞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可在场的人谁心里不明白，这聂君远对他娘必定成见极深，宁愿舍了她不要，也情愿留在无父无母的聂家。
李雁珍眼巴巴瞅着李宣鹏，可他却再没说什么，反而背着手就进了屋，顾氏跟了进去，反手就关上了门。紧接着，李少鹏和沈氏安慰了李雁珍几句，也回屋了。
院子里一下就只剩了李雁珍、聂君霞和李远鹏三人。
李雁珍尚还不能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转头看她大弟，“远鹏，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李远鹏因刚才李雁珍对着李宣鹏一句“只你对我最好”心里颇不是个滋味，这时候却也不忍大姐难堪，只道“夜深了，他们都休息了”。
“可是，今晚我住哪儿？”
李雁珍讷讷一句，李远鹏头疼抚额，“大姐还是先跟我回去吧，我让湘琴把泽芸抱过来跟我们一屋睡，你和君霞就暂且先睡她那屋。”
李雁珍回头又看了眼三间紧闭的房门，似有不舍，可在聂君霞的催促下，还是跟着李远鹏离开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