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小姐从善如流 下

  西屋的位置并不算好,离粗使奴仆的住处相隔不及百米远,即便中间有条夹道相隔,又有清墙粉花相掩,也没能让西屋这里落得多少清静来。

  且这个时辰,夜幕落下来,正是主子摆完饭将要收拾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奴仆急促行走,磕磕碰碰的声响像无数根鼓槌子,敲打在西二屋里头各怀心思的人的心坎上。

  青花见小姐久久不作回应,遂有些急躁不安起来。

  外面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落下来的脚步声又似在催促她“赶紧、赶紧,——莫要声张”。

  这个分寸,即便是走南闯北过的她一时之间也很难把握住。

  再撞上平时很有决断的小姐现在成闷葫芦一般的时候,青花己经被现在的情况弄得难死了。

  她的膝盖就浸泡在冰冷肮脏的花泥浆水里头,却混然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

  只希望,那伸出来的一只生了茧子的粗手可以死命拽紧小姐的手。

  即然主子说不得,劝不听,青花本是奴才的命,就只能相陪到底了。

  她的双目里满是哀求之意,除了那句“改了它吧”就别无其它的任何解释或是为自己开脱的打算。

  因为,青花说不出口。她没法子向小姐完完全全地讲述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想的,——只要她这么开口了,就是对小姐为她做这么多事的一种亵渎和谴责。

  少君的双眼一直望向青花那一边,渐渐地却是越了青花,直往那屋里头钻去。

  ——青花没有明说怎么知道的,且又为何隐瞒了这么久,现在又要急急地说出来。更加古怪的是,青花胆敢用手拽着她的一只手死也不松手,且那只颤抖的手传递给她的是:青花在替她害怕。

  少君顿感心里凉飕飕起来,又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声,仅容自己的心听到。

  她完全明白了青花的苦心,亦可知娘的打算,必是不会轻饶了她。

  少君一想到娘的心思,明洁的杏眼迅速灰黯下去,暗叹道:“本是柔弱性子的娘也被她逼惨了……”

  “青花,起来吧!小心别冻着,要是生了病,明天就伺候不了人了,这屋里的人离不了你。”少君伸出另一只手,拨开青花抓紧的那只手,杏目怔怔地朝竹帘望去,疲惫的双腿也跟着挪动过去。

  那扇竹帘兀自抖动起来,——娘就躲在后头。

  也许,娘也希望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些令人欣慰的漂亮话吧。

  唉,可是……她让娘失望了。

  她可以骗很多人,为了活下去,还可以伤害很多人,却唯独不会对今世的娘作出任何的虚假,所以,她不会哄骗娘,因为她做不到。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深入骨血里,与她再难分割开来。

  少君抬起脚,缓缓向屋内走去,心里的那股凉意骤然停止。

  所谓近亲情怯,少君也不能免俗。

  “小姐,别进去,”青花眼见着没能拦住小姐,心里大悲,就要嚎啕大哭起来,只是脸上是这样大悲大哭的神情,声音却是哑然无言。

  待小姐果真不顾她的劝阻,硬要与姨娘硬碰硬时,青花飞快地爬起来,也闯了进去,生怕来不及,控制着声音只让屋里听到度量,道:“姨娘,手下留情,小姐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青花生怕娇柔的沈姨娘要么打得小姐遍体鳞伤;要么姨娘自己先被折腾着病倒下去,再说姨娘身上还养着伤,怎可以这般大动肝火伤身体呢。

  沈姨娘是典型的南方人,身量娇小,与青花这北方人相比,个头堪堪相齐,但腰身完全不是一个档的。

  沈姨娘大了青花整整一轮,身子却远不如青花的丰腴结实,与一阵风就要被刮走的老爷才是一个档。

  真叫有心人难以相信,沈姨娘凭这样的身板是怎么在火房一呆就是六年的。

  其实这些全是青花机灵之下的猜测,青花也不敢肯定姨娘是否真的忍心对自己的骨肉痛下恨手。

  且说起因。

  仓惶追出来的青花追不上小姐,又见少爷没有性命之忧,方想起要回禀另一个主子知道,遂一路小跑着去见沈姨娘。

  青花在火房里见到沈姨娘正抱着一大捆长得好好的花草,不管能用不能用,全当一把柴火添进烧得正旺的灶头里去,偏又呛出些许呛人的浓烟出来,让姨娘直犯咳嗽。

  青花是个勤快的仆人,赶紧要来接过手,却被姨娘一把推开。

  火光之下,青花见着姨娘一张满是泪痕的俏脸,便知姨娘定是知道了,灵机一动之下,也明白姨娘手里要毁灭掉的究竟是什么,——原来姨娘也是知道小姐会使毒的,只是忍而不发,或者是过于溺爱小姐。

  这才酿成今日小姐要去追打少爷之祸。

  己高升成府里专事采买食材管事的老厨娘林婆子,受不住干了几十年老厨工的诱惑,总是隔三差五地过来这里掌掌勺,眼下,林婆子也在,正一边嘀嘀咕咕着。

  青花害怕太多人知晓,也幸好是这个年老痴花的林婆子,不是另一个年青青又有心的厨娘在的时候,赶紧将沈姨娘好说歹说地推了出来。

  一出来,吸入外面的草木之香,姨娘一下子就瘫倒在青花的怀里,四肢冰冷得吓坏人。

  …………

  青花声到人到,恰好听得姨娘绵丝一般的声音说到了她。

  “少君,你打小,娘从来没有打骂过你,便是说话也没有重过一分。可是,你——,不晓事,不知这大府里头的黑暗和忌讳。”

  “你买了一个只签八年约的丫头当贴身大丫头,娘没有说过你什么。你可知道,你要是遇上一个坏心眼的丫头,没有mai身契在手,将来你可能压得住她?你的一应行头,吃穿用度都过大丫头的手,哪天,你如用过了度,她对你心存仇隙,你怎么个收场?便是冤枉死了,也没个知心人给你烧埋的。”

  听到这里,青花汗颜,脸上大惊失色,当着姨娘的面就跪下赌誓发誓要一辈子对小姐好,绝不敢做那忘恩负义的苟且之事。

  “丫头,莫慌莫怕,你是一个难得的有心人,姨娘知道。如今说开了,也不怕你笑话。往后,我就把少君交托给你好生照看了。我这里先叩谢了!”姨娘果真跪下,又让青花惊慌失措一把。

  此时,少君惊大着杏眼,紧皱着眉头望向沈姨娘。

  沈姨娘继续道:“你使那伤天害理的东西,娘也没有尽到好好教导的义务,重要的是,你是为娘这么做的,娘有罪呀。”

  “……”少君无言,全身上下如同被人痛打了一番,很累。

  沈姨娘突然拔了头上的簪子,头发披散下来,双目怒视着少君道:“可是,你今天又是为何,嫡子是你能打的吗?你还要不要呆在这个家?没有这个家,谁为你摭风避雨?便是你运道好,寻得个好人家,也还得你娘家哥哥姐姐来为你作门面呀?否则,谁人都要轻看你几分……还有,使毒那等子卑鄙手段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吗?啊——”

  且不等少君有所反应,气恼极了的沈姨娘抄了那只银簪子就要来戳少君的掌心,后腿却被仍跪着的青花死死拉住。

  怎料,少君一动不动,任由姨娘揉捏,也不向娘吭声求饶。

  “我,这是作的什么孽?教出你这样一个不受痛又不惹人怜的孽障来,”沈姨娘扔了银簪子,捶胸大哭,又起身要寻根绳子上吊死了算了,免得见到自家女儿有不得好死的一天。

  “娘,我可以答应你们,以后不再使毒,不再随意责打嫡子,但,其它的我办不到。”少君也是哭了。

  沈姨娘见少君落泪,猛地怔住,不管她们母女俩的日子有多难过过,沈姨娘从来没有见过少君在她的面前哭泣过。

  母女连心,两人皆是同时有一股锥心之痛缠了上来。

  姨娘朝少君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母女俩抱头一起痛哭。

  一时之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君第一次唤她“娘”时的情景。

  …………

  金书因沾赌之事,还是被老爷关了四天默书。

  最后放了出来,二小姐却主动上门寻他来了,看来是来求和的。

  金书多日不见二小姐,再说,那日被追打得那样凄惨。

  所以,他刚一见着二小姐,心里还是怯了几分,然而,心里又渴望与二小姐合好,这才小心问二小姐搞什么鬼。

  二小姐也不隐瞒他,道:“陈府这么大,你早晚要当家,要是沾上赌,败了家,我和娘吃西北风去,要是你再混帐一点,卖了我和娘,我们当奴当……”

  金书听了,眼睛立马红了,又伸手捂上二小姐的嘴道:“别说了,我不会,我绝不会这样负了你们。”

  “嗯……,”少君惊睁着双眼,嘴被捂住,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但又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妥。

  待金书松了手,立马招致一顿粉拳的招呼。

  “啊呸!谁让你负啦?毛病。”

  金书暗自侥幸,还好,大妹妹没有又使出不要命的棍法来。

  且这分明像落了雨一样下来的捶打,并没有让他感到疼痛,反而让金书心头有一种很踏实的感受。

  似乎离他等来一句“哥哥”的叫声,也不远了。

  半响,金书嬉笑着回了一句:“妹妹最近劲咋小了这么多,可是我那些书画搁到现在才起了作用,哈哈,我可以安心了。”他以为妹妹对着书画,性子变软和了些,顿时大喜,却没有注意到少君脸上的笑皆是苦笑。

  “娘,我以后再不会乱使性子,一定安安份份的做一个能把自己嫁个好人家的淑良女子,到时,也好把娘接过来享福。——若是,我能向娘证明,无需嫁个好人家,也能过上好日子,娘,到时,你可会愿意离开这里?”少君的心里是惆怅的,她并不认为像娘所说的,安心做一个淑良的闺秀,会有好日子过,但她不能再去刺激娘了。

  ———————————————

  这几章,不知亲们看得够不够虐的,那个啥,情节需要,不得不如此。明天那章,就不会虐了吧,后天少君就该长大成小娘子了。亲们是否期待呢?且,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件喜事和一件悲事,亲们能猜得中吗?呃,就在现在己出场的人物里发生。

  [bookd=1525771,bookna=《北宋逍遥行》]<div>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