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姊妹重逢似情深

  黛玉正跟迎春、惜春在屋里继续闲聊着,却是无意中瞥见了迎春头上的一支珠钗,倒是想起那薛宝钗来。想来那薛宝钗应该已是在贾府住了一年有余了的,这次来了十几天怎么还不见她呢?黛玉不禁疑惑。

  “林姐姐……林姐姐……”惜春唤了黛玉几声儿,“林姐姐怎的不说话了?我刚刚还问了一个问题的,林姐姐还没回答呢!”惜春推了推黛玉的手,不满地嘟囔道。

  黛玉回过神来,略带歉意道:“惜春妹妹,方才对不住了,我竟是想到些事儿走了神。”

  一旁的迎春亦是开口问道:“倒不知妹妹方才想到了些什么,若是无碍倒是不妨说说的。”

  “是啊是啊,没准儿我们还能为林姐姐排忧解难的呢!”惜春亦是帮腔。

  黛玉倒是笑了,这惜春,人皆道其冷情冷心的,却不想有此等小孩儿的姿态,分明只是个孩子嘛。这迎春亦不是下人们口中的二木头。如此看来这贾府里的人怕都是戴着面具的,不过这几个姐妹却是极好的,在自己面前倒也是有着真性情的,黛玉心里也是欢喜,故而爽快道:“也没什么碍不碍的,就是听说还有一个姐姐名唤薛宝钗的,不知怎生不见。”

  “哼……”惜春一听,却是登时撂下脸子来,很是不屑。迎春见状,拉了拉惜春的手示意其冷静下来,然后耐心地对黛玉解释道:“妹妹说的应该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宝姐姐了。宝姐姐和薛姨妈他们是一年前来府里的,现下住在梨香院里头,这阵子不见据说是去了薛姨妈也是二太太的娘家王家去了。”

  “原来如此,我道怎的就没看见呢。”黛玉淡笑着答道,心里却是暗暗奇怪,这惜春看来很是不待见这薛家呀,倒是为何呢?

  “迎春姐姐,你怎么就不生气儿呢?那一家子,真个是俗不可耐!”惜春在一旁是越想越气。

  “好啦,惜春妹妹你就少说些。虽说那薛家不是个好的,可那宝姐姐却还好,你可不要一帮子打死人家。何况我们如今在林妹妹这里,就少说些罢!”迎春细细劝道。

  惜春却是腾地站了起来:“如今林姐姐在才好呢,好让林姐姐知道那起子人的嘴脸,莫让人家欺负了去!”

  “你快少说些,小心隔墙有耳!”迎春忙拉住惜春,阻止其再说下去。

  然而惜春一听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说了这些又如何,她们能拿我怎样?好歹我也是个主子姑娘的!”

  “唉……”迎春长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是没什么,不过就是被人冷落着,日子难过些,只是莫要连累了林妹妹。如今林妹妹才刚来,多少双眼睛瞧着的。”说着倒是红了眼眶了。

  在一旁只能干看着的黛玉见此时情状,忙上前去拉住迎春安慰道:“惜春妹妹亦只是心气儿急了些,姐姐可莫要往心里去的。方才那话姐姐也是为了我好,我听了很是窝心,我打离了家,还没人如此为我想过……”黛玉说道此处,亦是黯然。

  惜春看着,也是知道自己方才太冲了,现在倒是惹得迎春姐姐哭了,林姐姐亦是伤心,忙赔不是:“两位姐姐不要伤心了,刚都是我不好,太冲动了些……”

  迎春见惜春认了错儿,倒是渐渐止住了泪,三人倒是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容。

  正是此时,三人却是听到守在门口儿的春纤的声音:“咦,鸳鸯姐姐这会儿怎的来了?”

  鸳鸯笑道:“我是奉了老太太的话来的,你家姑娘可在的?”

  “在呢。”春纤边答着话,边撩开帘子让鸳鸯进得屋去。

  “原来二姑娘和四姑娘也在这里的。”鸳鸯看见迎春、惜春在黛玉屋里便笑道,“如此我倒是少跑了两趟儿了。”

  “正是呢,我俩正跟着林妹妹看了一会子书画,可巧你这大忙人就来了。倒不知老祖宗有什么吩咐的。”

  “我能忙什么,二姑娘可别羞臊我了,不过是替老太太跑跑腿的。”鸳鸯谦虚地道。这鸳鸯是贾母跟前的头一个儿,很有几分体面,贾府里人人都要给她三分尊敬的,却是不曾恃宠而骄,与迎春她们几个关系倒是好的。

  “瞧鸳鸯姐姐谦虚的。”惜春在一旁笑道。

  鸳鸯稍稍脸红,只得道:“四姑娘的小嘴是越来越厉害了,说的我都快忘了老太太交待的事儿了!”转过身对黛玉道:“林姑娘,二太太的妹妹薛姨妈和宝姑娘刚从王家回来,此时正在老太太那边,老太太叫您过去见见,也好亲香亲香。”

  “如此倒是有劳鸳鸯姐姐跑一趟了,我们这就过去吧。”黛玉答道。

  “二姑娘和四姑娘不去瞧瞧么?老太太说你们亦是最好去见见的。”鸳鸯问道。

  迎春看了惜春一眼,道:“还是不了,我们姐妹还是回去自己的住处罢。”

  鸳鸯闻之倒是不多说,扶着黛玉就出得门去,迎春惜春姐妹亦是后脚离了黛玉的院子。

  不多时,黛玉已是到了贾母院子的主屋了,走上前去给贾母行了一礼,转过身看去,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个位与王夫人有四五分相似的夫人,圆润白净的皮肤,头饰是极为素净的,却也是金银之物,想来也是金贵的。黛玉倒没兴趣细看那薛姨妈,只是拿眼去瞧坐在薛姨妈旁边的薛宝钗,一年多未见,心里多少有些好奇,黛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宝钗比初见时长成了不少,身穿着一件碧霞罗绣红牡丹的锦锻装,头上只穴着一支金步摇,随着主人的走动摇摇颤颤,耳着明月铛,胸前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锁,直衬得其肌肤丰润,莹白如雪,瞧着是出落得极好的,有如那雪人一般,此时正端庄地坐着,并不曾多说话。只是那把金锁倒是让黛玉想起那金玉良缘来,不由得笑了,自己在一年多前可没见她戴过的,莫不是……

  “来,玉儿,快去见见那薛家的姨妈和姐姐来。”贾母一面拉着黛玉道,一面又笑着向薛姨妈介绍黛玉:“这就是我念叨了多时的外孙女儿了!”

  黛玉上前给薛姨妈道了个万福,亦是与宝钗见了礼。宝钗见了黛玉,看着那完美无瑕的容颜,却是愣住了,只是很快回过神来,也没说什么的。看来宝钗知道曾经的那个丑颜是自己,应该是当时调查过自己和哥哥的吧,不然又如何知道的?黛玉自是清楚宝钗为何惊讶的,不过是为了容貌而已,倒是对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宝姐姐可是对妹妹的容颜很是惊异呢?”

  宝钗闻言,很是诧异黛玉自己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了,只得答道:“正是呢,姐姐曾见过妹妹一回的,如今容貌竟是大好了,现下里姐姐看着也是高兴的。”虽是如此说,然心底却是隐隐有些嫉妒的,本来自己的容貌在贾家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却是比不得黛玉的好风华……

  坐在上座的贾母听了,亦是好奇地问道:“怎么?黛儿的容貌是出过什么问题的么?”

  黛玉看向贾母,笑道:“也没什么的,只是玉儿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竟是将容貌尽毁,好容易在半年前请到了一个名医的,如此才将玉儿医好的。”

  贾母闻之,很是伤怀:“好孩子,你受苦了,定是很痛苦吧?”又想起贾敏来竟是落下泪来了。

  “外祖母不必伤怀的呢,玉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黛玉忙上前挽上贾母的手安慰道。

  薛姨妈等亦是在下面劝慰,只道黛玉也是有福,能治好了这病。慢慢地,贾母倒是止住了泪道:“今日是叫姨妈笑话了,老婆子就是容易伤怀的。”

  “老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疼爱孙辈那是人之常情的,我哪能笑话的。”薛姨妈忙摆手道。

  “老太太何必伤怀,倒是应该高兴才是的,黛玉妹妹如今可是人比花娇的。”薛宝钗亦是说道。

  “还是宝丫头说的是。”贾母叹道,“我这些个孙女竟是都比不上的,还是姨太太家会养人,竟养的女儿如这雪花似得,可不羡慕死我这老婆子了。”

  宝钗听了,登时绯红了脸颊,然而,眼眸深处却是快速闪过一丝儿得意来。黛玉见了不由暗暗叹息,一年前那个端庄温文的女孩子怕是已经被这个染缸给污染了的,竟是生了争斗之心的,怪不得惜春……不过看迎春有些维护宝钗的样子,可见这宝钗倒是不曾做出太惹人厌的事情来。

  “玉儿,那鹦哥丫头还好使么?”贾母不再跟薛姨妈客套了,却是问黛玉。

  “回外祖母,那鹦哥我是改了名了,如今叫紫鹃的,可是个灵巧的姐姐,玉儿很喜欢呢。”黛玉撒娇回道。

  “玉儿喜欢就好,那丫头是个细心的,由她照顾你我亦是很放心。”贾母搂着黛玉道,祖孙之间很是温馨。这贾母对自己怕也是有些个真心的吧,只是比不得那亲孙子而已,既如此,我享受一下她的关爱亦是无妨的,太冷淡了倒是不好在这贾府待下去的,黛玉将头埋在贾母怀里暗暗思量着。

  “前阵子宝玉大病了一场,大家都忙乱起来了,倒是忽略你了,真真是我们的不是。”贾母想起这阵子对黛玉关心不够心里不免有些歉意。

  “外祖母说的话可真难听的,什么是外祖母的不是呢?外祖母疼爱孙子的也有不是的了?若是玉儿计较的话那可就是黛玉的不是了。”黛玉忙抬起头说道。

  “玉儿这张嘴真个是厉害的!”贾母开心笑道。

  此时宝钗却是站起来道:“可不是呢,妹妹最是讨人喜欢的,老太太,我与黛玉妹妹以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又再续姐妹情也是缘分,就让妹妹跟我出去叙叙旧可好?今后姐妹相处也是能一起解解闷的。”

  “外祖母,你看宝姐姐都这般说了,就让我们出去吧,您就跟薛姨妈好好聊聊。”黛玉摇着贾母撒娇道。

  贾母见黛玉与自己很是亲密无间,也是高兴的,自己方才害怕黛玉因着自己不够关心她而生气呢,如今看来玉儿也是个心胸大的,倒是爽快道:“两个丫头不过是听我们老婆子说话烦了罢了,就快出去耍会子吧!你们姐妹感情好那就好相处了!”

  “外祖母……”黛玉嘟囔着,倒是不满贾母刚说的话了。

  “是是是,是外祖母刚说错了,还不快去的,倒叫你宝姐姐等急了,人家可是客人呢!”贾母很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映射着薛家母女的客居身份,却是不把黛玉当外人的,此话倒叫坐在下面的薛姨妈心里有些恼了,却是不能表露出来,而宝钗倒是像个没事人般,很是有涵养。

  黛玉心里亦是冷笑,这府里真是勾心斗角一刻不停的!自己倒是不会寂寞了,天天都有好戏上演啊!

  宝钗并不理会这一刻的尴尬气氛,却是上前来,拉着黛玉亲亲热热地往花园子里去了。

  此时已是夏季了,花园里正是花团锦簇的,煞是热闹。

  “与宝姐姐已是一年未见了,如今姐姐倒是越发出挑了呢!”黛玉抚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玉簪花说道。

  “妹妹可别笑话我,在妹妹面前我可是要惭愧死了的。”宝钗笑道。

  黛玉倒是笑了:“罢罢,我们如今相互吹捧多没意思呀。宝姐姐,你看这朵玉簪花,多美啊。”

  “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合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宝钗叹道,“这花开得真是好!”

  “这情不情的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宝姐姐当年是打听过我跟我哥的吧?”黛玉冷不丁地直直说了一句,倒是让还赏着花的宝钗心里一惊,一幅儿养眼的美人赏花图就这样被破坏了。宝钗回想起当年初见的那一幕来,那个少年啊……不由面露羞涩,又是一窘,似是心事被人窥见了一般。又不知黛玉是如何知道自己打听过的,只疑惑地看着黛玉。

  黛玉看着宝钗脸上复杂多变的表情,清冷一笑:“宝姐姐今日见到我时的表情很是惊讶啊,若是不知道曾经的丑颜就是我林黛玉又何以如此惊讶呢?”

  宝钗一听,想起自己当时的表情来,微微有些恼自己的沉不住气,又极为佩服黛玉的观察能力,自也是知道了这个黛玉不是个好欺负的。

  不等宝钗开口,黛玉便又添了一把火:“姐姐的心思妹妹也是知道的,还望姐姐能好自为之罢!”说完,倒是自顾自地走了,独自一个人回了落霞轩。

  宝钗呆呆地站在原地,这黛玉到底知道些什么呢?难道……倒是颇有些惴惴不安了。本来是想从黛玉这里套出一些她哥哥的情况的,如今怕是不能了,心里不由暗恨,以后的日子却是不怎么跟黛玉亲近的,也不敢针对黛玉,毕竟自己还想着……那乾玉对黛玉的疼宠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与黛玉闹僵了倒是不好。

  如此黛玉倒是乐得清闲。她就怕薛宝钗为了自己哥哥老来打搅自己,以前的她自己还是有些欣赏的,才不过来贾府一年的城府就深了,勾心斗角的怕是学了七八分,如何还能配得上哥哥的,如今自己可是懒得跟她绕弯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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