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江南柳絮因风起

  天启二十一年,三月,草长莺飞,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江南苏州,林府。

  此时时节已是初春了,阳光渐渐地开始有了暖意。占地数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几道回廊蜿蜒如带,数处楼阁亭立于花树间,疏朗舒旷。水榭凉亭、假山盘石、微阁回廊一一精巧而错落有致。篱架上的紫荆花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一树粉桃花如火当庭怒放,典雅素净的江南小筑在阳光下散发柔和的光芒,园子里百花争艳,煞是热闹,可这空气中却是有种气场,直让人觉得此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然的呼吸,全无那百花闹春之感。

  庭中心却是有一湖碧水,一小小的八角亭独立于水中央,绿色竹帘四面环绕,中缀有白纱,随着习习凉风一起轻舞。亭檐上悬有一块竹匾,上书“筑”字,筑者,筑情、筑性、筑心也。忽的,又是一阵春风扬起,吹皱了一池春水,亦卷起了那薄薄的竹帘轻纱,只见竹帘中绿影浮动,若隐若现,却是分外的引人。其身量尚小,约莫十岁左右的光景,看不清形容,却令人觉得满眼清艳,只觉得满园春色只为其也,竟是挪不开眼去!如此风华,世间堪有几人得矣!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呵,又是一春了呢。”一声轻轻的吟哦从亭中传出,音色清冷入骨。明明是明艳的咏春词儿,听到人耳中却是有着莫可名状的沧桑;明明应是欣喜的语句,却分明带着酸涩与落寞。矛盾的情绪直逼人心间,直直的令人发酸。这自是与姹紫嫣红的春景色极为不衬的。然,眼前之景、亭中之人、轻叹之声却又和谐的让人只觉得绝丽赞美之词尚不能道之一二,少一分、多一分均有损此情此景也。

  其时,园中通往湖心亭的小道上,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手拿一件厚厚的鹅黄色披风,正低头疾步走来。只见其满身素雅,虽无金银相衬却胜在天然的风韵,观之可亲。在离亭不远处,其自是听到了亭中人儿的吟咏之声,不禁抬眼向亭中望去,这一望却是呆住了,直怔忡于亭中人儿的曼妙风华和其散发出的沧桑、孤寂之感,眼中不觉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之情来。唉,自家小姐还八岁不到,竟是比自己这过了半辈子儿的人还要老成、沧桑,已是全没小孩子天真无忧的样儿,真真不知是该为之喜还是该为之忧啊。小姐在老爷、夫人和少爷面前却总是装出一副小孩儿的样儿,以期老爷夫人和少爷能够放心、开心,可小姐心里却有着一个角落,一个谁也不能触及、不能进入的角落。小姐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老爷夫人吗?这样儿的小姐自是让自个儿爱怜不已的。这老天似也是厚待小姐,一岁能言,两岁能诗,四岁上就将家事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那绝代风华直迷人眼儿,这世间怕是再找不出半个儿罢!可这福气儿实在是……唉,只愿小姐这一生平安罢!小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自己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小姐!想到这,妇人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带着坚定的信念迈开了脚步,继续向着湖心亭走去。

  “嬷嬷?是嬷嬷来了吧?”亭中人儿似是感觉到了妇人的温暖气息,语气儿已是没了方才的清冷,倒是变得柔和起来,仿似刚刚的清冷只是幻觉,并不曾存在过一般。

  “小姐,这天气儿还冷着呐,怎就出来吹风了呢?要仔细自个儿的身子呢!”被称为嬷嬷的妇人淡淡责备道,疼爱之情是溢于言表。

  “呵呵……”亭中人儿低声笑着,娇嗔道“嬷嬷,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这般娇弱了。我心里自是有计较的。”

  说话间妇人撩起竹帘进得亭去,只见得一个小人儿立于亭中,微垂着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摆于其前的一架古琴,却并无琴音发出,举手投足间风华尽显。青衫若荷,姿态窈窕,长发垂肩,全身上下无一饰物,素淡净然,气韵天成,飘然于物外,天地间只余此一人而已。

  听得人撩帘的声音,那人儿便抬得头来,眼波流转间,让人想到那盈盈夜月下的幽潭,泠泠清辉下,微波漾漾,圈圈渏涟。此刻,满园春色已全无争艳之力,只满眼的冰清玉洁之貌,如仙似月之容,就似那千株紫芍纷纷绽放,又似那万朵白菊倚立枝头,灼灼妍华摄人心魄,直至不敢直视。妇人只觉得自己已沉溺于那眼波当中,自是呆立在了亭中不动了。

  “嬷嬷天天看着,竟还没看厌么?”言语间带着一丝儿笑意。

  “呃……”妇人蓦然惊醒,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自个儿天天对着小姐、看着小姐,竟还是不由地愣神,真真是不该。

  “那还不是小姐风华绝世,迷了嬷嬷的眼么?小姐就如仙子般呢。”妇人笑着走上前去,将手里的披风仔细给自家小姐披上,一边又告诫道“我可不是唠叨,小姐以后还是少吹风的好,身子要紧呢。”

  “嗯,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一定不会让嬷嬷和爹娘再为我的身体操心。”小人儿顺从地围紧披风,顺势窝进妇人的怀里汲取温暖,喃喃道。一时间,亭中悄无声息,唯余温馨浮动。

  “嬷嬷会永远疼黛儿的罢?”小人儿蓦然出声,语气里竟是有点儿紧张之感了。妇人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终归是小孩子呢,小姐还是免不了有些小孩儿气的。不过,小姐,你就是嬷嬷的命呢,嬷嬷怎么会不疼小姐呢?嬷嬷即使不疼自己也是会疼小姐的。

  “嬷嬷当然会永远地疼小姐啊,到时啊,小姐可不要嫌弃嬷嬷。”

  “嬷嬷可真好!黛儿怎么会嫌弃嬷嬷呢!黛儿要永远地保护嬷嬷和爹娘,还有哥哥……”小人儿呢喃着,竟是慢慢儿睡着了去。

  妇人无奈地摇摇头,满是宠溺,小心地抱起小人儿,走出亭子,仿若抱着的是世上无价的珍宝。小姐,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就由我来保护你。

  人影渐渐淡去,将温暖抽离。园子里百花依然争奇斗艳,却无人再欣赏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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