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问鼎轻重（四）
马蹄扬尘，风变色，呼啸，任风雨过，新城起旧城破，守得住什么，青史论功过。</p>
赵无伤已经很久没有拿剑杀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战。壮士暮年，战死疆场，亦为殊荣，不论将来他会如何被后人评述。但此刻他却一往无前，成败功过，唯此心而已。</p>
“杀！”</p>
剑刃已深深刺入敌人身体，雨滴无情打在他的眼帘。透过重重的人影，那一道年轻的身影在马上，在雨中，冷漠的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p>
在这一刻，他不禁后悔，若是当年他对聂嗣稍稍宽容一些，现在的情形是否会不一样？</p>
呵！</p>
从前，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p>
只是，后悔亦无用。</p>
“啊！”</p>
一声惨叫，回首望去，昔日忠心的下属，宰父粹已被聂桓无情砍掉头颅。</p>
“啊！”赵无伤状若疯癫，铁盔跌下，溅起雨水，白发在雨中飘散。</p>
“宰父粹！”</p>
王颐大吼，双眸一片血红。他恨宰父粹无能是真，但他念着昔日的袍泽之情亦是真。</p>
他想杀出重重包围，亲手为宰父粹报仇，但是一重又一重的敌军接二连三的包围而来，令他分身乏术。</p>
刀剑鸣音，仿佛在为不绝于耳的雨声伴奏，名为屠杀的哀乐已渐渐演奏至高潮。</p>
箭矢已经对准人群中的王颐，只要松开手指，利箭就会穿透重重雨幕，直取王颐心脏，拿下他的性命。</p>
但，一只手按下即将射出的箭矢。</p>
“主公？”崇侯翊放下弓箭，不解的看着聂嗣。</p>
“他已时日无多，让他战死罢。”聂嗣淡漠的说。这是他给王颐最后的尊重，不为其他，单以这些年王颐守卫西北的功劳，他值得战死。</p>
“末将明白。”崇侯翊将弓箭交给亲兵，拿起双刃陌刀，纵马冲向王颐。</p>
撕裂人群，崇侯翊仗刀立马。</p>
“王颐，你自裁罢。”</p>
王颐浴血奋战，浑身上下流淌着鲜血，他仰起头，看着马上的崇侯翊，咧嘴一笑。</p>
“大好男儿，为何从贼啊。”</p>
“死到临头，还这般废话，无可救药。”</p>
战马双前蹄高高扬起，污水四散，崇侯翊双腿猛然用力，身体徒然临空飞跃。陌刀冷光森寒，锋利的肃杀之意欲削断一切。</p>
凌空挥刀的身影在王颐的眼球之中逐渐放大，他亦横档长兵，但锋利的刀刃与强劲的冲击力却直接撕碎他的防御。</p>
咔嚓！</p>
双脚落地，陌刀劈断长柄，斩在王颐天灵盖。</p>
殷红的血顺着眉心流淌，滑过鼻尖，让雨水冲之一散。</p>
王颐嘴角微微一勾，“多谢留我全尸。”</p>
砰！</p>
屈膝跪下，双手垂落，断兵落地，高昂的头颅始终没有低下，头顶裂开的伤口涌现五颜六色的东西。</p>
哗啦啦！</p>
暴雨疾落，打湿陌刀刀刃，鲜血顺着刀锋游转，最终滴落。</p>
最后一刻，崇侯翊将力量收回，没有给王颐分尸。</p>
随着王颐战死，周围的士卒面面相觑，纷纷后退，心中的畏惧之意溢于言表。</p>
郭瑕看着人群中的崇侯翊，神色微微凝重，虽说王颐是个快要死的老将，但方才崇侯翊那一击，却让他难以释怀。换成自己，能阻挡他吗？</p>
各路义军太守面色也是颇为凝重，他们原先只以为雍州军的装备精良，但今日一战，再无人敢小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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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颐，宰父粹。”赵无伤看着两名爱将战死，心中最后的一点光芒也彻底泯灭。</p>
周围，联军的士卒已将他重重包围，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上去给他分尸。</p>
哒哒哒！</p>
马蹄声起，聂嗣至。</p>
“赵无伤，还要挣扎吗？”</p>
赵无伤惨笑，“万万没想到，最后要老夫命的人会是你。”</p>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背叛天子，自绝于国朝。”聂嗣毫不留情的批判大奸臣赵无伤。</p>
“或许吧。”这个时候，赵无伤也懒得和他分辨是非，“你不要得意，成为下一个我的你，会和我一样的结局。”</p>
各路太守脸色微微变化，时不时偷看聂嗣脸色。但雨势太大，没人看得清。</p>
“我等着你。”</p>
言罢，赵无伤挥剑自刎。</p>
意识渐渐模糊，他的尸体直僵僵的摔倒在地，溅起一滩血水。留存在他脑子里面的最后一次影像，是聂嗣嘲讽似的笑容。</p>
终究，不甘心！</p>
随着赵无伤自刎，所有的酆军士卒不再顽抗，纷纷放下兵器，抱头蹲地投降。</p>
“万胜！”</p>
聂桓一声大吼，炸的一众还在思索赵无伤临死之言的太守们一个激灵。</p>
“万胜！”</p>
三军士卒高举兵器，纷纷大吼。</p>
聂嗣微微阖目，感受着冰凉的雨。</p>
曾经权倾天下的赵无伤，就这样战死在他手里。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当年丹水的雨天，那个时候，他面对不平之事，无能为力，只能自怨自艾。</p>
但现在，他已杀掉曾经制定规则的人。</p>
而曾经的规则，分崩离析！</p>
“恭喜伯继，手刃国贼！”</p>
一众太守纷纷上前抱拳祝贺。</p>
聂嗣猛然睁开眼，一双冰冷的眸子扫过所有太守，令众人呼吸顿时停滞。</p>
这家伙，不会杀红眼了吧？</p>
就在众人惴惴不安的时候，聂嗣眸色瞬间收敛，变得平静，朝着他们抱拳说道：“此番大胜，非嗣一人之功，全赖诸位同心协力，共破贼军。诸位，请随我同去面见天子，请求天子分封，以谢诸位再造国朝之荣恩。”</p>
闻言，众人顿时瞪着眼眸，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p>
“聂将军，您说，请天子分封？”西门靓咽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确认。</p>
“不错。”聂嗣慷慨道：“破贼之功，岂能都算在在下身上，若无诸位拼死血战，吾等又如何能轻松杀进雒阳，手刃国贼。在我看来诸位都是有功之臣！”</p>
范猷顿时心道不好，连忙打断：“聂将军，此前的盟约是先入雒阳为王，那聂将军当为王！”</p>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聂嗣道：“盟约自然要遵守，但吾却不能视诸位的功劳如无物。破贼之功，诸位皆有，岂能只因一句盟约而抹杀，吾决意，与诸位在天子面前，共约相王！”</p>
轰！</p>
范猷脑壳炸裂，他万万没想到聂嗣这么无耻，居然用自己的套路来跳坑。</p>
不对，他说的是让主公分封，而聂嗣是共约相王。</p>
好家伙，漂亮话都让聂嗣说光了！</p>
一众太守听见聂嗣的话，顿时觉得聂嗣真是会说话，会来事！</p>
西门靓假意道：“这不好吧。”</p>
“诸位莫要推辞，否则就是不顾吾等勤王举义之情！”聂嗣义正言辞的说。</p>
阴休道：“伯继说得好，我赞成！”</p>
“我也赞成！”马先跟着起哄。</p>
“我赞成相王！”</p>
封王，根本没人能拒绝这份诱惑。哪怕夏阳悌知道这是聂嗣在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使出的计策，他也无法反驳。</p>
因为，封王为无上殊荣。</p>
拒绝聂嗣，就是拒绝其他的所有太守。</p>
若他反对，那就是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上。</p>
便在此时，一骑驰来。</p>
“将军，酆军残寇进攻皇城！”</p>
“什么？！”众人大怒。</p>
他们和赵无伤打生打死，却从没人敢放任部下进攻皇宫。因为天子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可没法收场。</p>
“到底怎么回事！”阴休喝问。</p>
哨骑道：“酆军士卒自知获胜无望，便......便......”</p>
不用说完，众人也都清楚，现在酆军败局已定，那些死硬分子打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p>
“儿郎们，跟我护驾！”</p>
夏阳悌二话不说，纵马而去。</p>
紧跟着，回过神的各方太守纷纷率人前往皇宫。</p>
不多时，原地便只剩下聂嗣这方的人马。</p>
“主公，不去解救天子吗？”甘瑢问。</p>
聂嗣摇摇头，“他们不会让天子有事，我何必跟去凑热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p>
“主公说的是？”</p>
“文衡，少府、大司农两处府衙，我需要你走一趟，里面的户籍造册，兵器甲胄图卷，必须带回来！”</p>
甘瑢笑了，他欠身道：“主公放心，便是抢，属下也会为主公将东西全部抢回来。”</p>
“对了，若是可以，那些工匠，也要全部绑回来！”</p>
“属下明白。”</p>
甘瑢和聂桓率领一千人前往少府和大司农。</p>
聂嗣看向聂垣，“仲才，你去一趟东观宫，能带走的，给我全部带走！”</p>
“唯！”</p>
便在此时，庄布道：“主公，让属下和仲才将军一起去吧。”</p>
“唔......嗯？”聂嗣惊讶的看着他，“子渊，你？”</p>
庄布微微一笑，欠身道：“主公，还请成全属下。”</p>
聂嗣失笑，点头道：“好，那就麻烦子渊了。”</p>
“不敢。”</p>
旋即庄布和聂垣离去。</p>
崇侯翊打马来到聂嗣身边，“主公，子渊他？”</p>
“嗯。”聂嗣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p>
旋即，聂嗣又让人将王颐和赵无伤的尸体处理，然后命窦蔑收拢酆军残卒。他则和崇侯翊纵马奔向蔺府。按照窦蔑的话来说，是蔺琅让他投降的自己。</p>
聂嗣有理由怀疑，这是蔺琅对自己释放的信号。</p>
天子？</p>
天子能有蔺琅香吗？</p>
另一边，聂垣也好奇的询问庄布，“子渊，此前你一直不愿为主公效忠，为何这次？”</p>
庄布一边策马，一边答道：“因为主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藏，什么东西，才值得争抢。此番主公所作所为，让我心服口服，如此人杰，自当追随。”</p>
不论是识人，还是制兵，亦或计谋，聂嗣在他眼中，都是上上之选。</p>
尤其是雍州军杀进雒阳以后，展现的军纪更是让他心服。</p>
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追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