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也许某一天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辉辉这个人，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我真不敢想象，曾经天天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朋友、曾经一起吵过闹过哭过笑过的兄弟，今后也许只能去荒野的某个坟冢看看墓碑，流着泪烧着纸说几句怀念的话……我一想到这些就揪心地难受。胖魁也是，本来都准备最近和他女朋友结婚了，因为这个事儿也没了心情，只能延期，还好他女朋友还算懂事儿，没有为难他也没有闹什么脾气。
日子就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中熬过了几天，几天之后胖魁终于打听到，那个伤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剩下的就是住院治疗了。我们全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喝着白酒庆祝了一番。辉辉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现在只希望辉辉熬不住压力了在警察抓住他之前选择自首，这样还能判轻点儿。不过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的牢狱之灾怕是躲不过的了。本来还指望辉辉家能和伤者家好好协商一下，多赔点钱，可是对方在*安局有关系，已经放话说了，他们不要钱，就要捅人那小子坐牢。
在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个月之后，我们还是没有等来辉辉的自首，而是等来了辉辉在邻市被捕的消息。又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果然如我们所料，辉辉被判15年。15年啊，15年之后，我已经是个34岁的中年妇女了，胖魁的孩子也已经差不多上高中，说不定已经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忙着抽烟喝酒耍朋友了，我一想到这就心疼地不行。去看他开庭的那天，我一直木着脸冷冷地盯着辉辉，挤不出一点表情。我本来很想朝着他笑笑，算是宽慰的，可是我笑不出来，我心里悲悲凉凉的，还有那么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庭审结束辉辉被警察押着经过我们这边时，抬头深深地望了我和胖魁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我望着他的一身囚服和一颗光头，心里堵堵地难受。
以前总是看杨木开庭，总是日复一日地担心某天杨木就杀了人或者被人给杀了，没想到最后杀人的是辉辉。真不知道骨子里一直有些懦弱的辉辉，从来不敢真正惹事儿的辉辉，是在怎样烂醉和急躁的情况下就把人给捅了。这一失手，可就真成了千古恨了啊，小半辈子就这样搭进去了，15年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搭进去了。真是心疼死我了。
辉辉出事儿之后我依然是呆在自己的黑屋子里，也没有天天想喝酒的冲动了。我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累，真的，累得我好像连酒都懒得喝了。我就天天挺尸一样挺在我的地铺上睡觉。夏天一过，我就已经给我的地铺加上了厚厚的垫絮，从搬进来到现在，床是一天都没有睡过。地铺多好啊，我就坐上面抽烟、喝酒，醉了就一头栽倒直到第二天清晨或是黄昏，多省事儿啊。我就这样天天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清醒的时候露出两个眼睛看着眼前黑洞洞的屋子里缭绕的烟雾，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等死一样。我忽然就很感谢杨木在和我分手前和分手后前后给我留下的4000元钱，这些钱给我营造出了这样的一个城堡，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封闭的城堡。我在心里酸酸地想有钱真他妈好啊。
没过几天李梦冉就拼命地打我的传呼，一个接一个的，连一点儿赖床的时间都不给我留。我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出去回传呼，电话里李梦冉只是说，我过来找你啊。我说来嘛，心想你真是多事儿啊，来就直接来了吧，干嘛还非逼得我专门起来回个传呼。李梦冉一来就咋咋呼呼地来拖我，说她发现了个喝茶的好地方，青山绿水草长莺飞的，非要拉着我去。我说先人啊先人，别闹了啊，就在这屋里玩儿不是一样的吗？我们去买点酒，弄点下酒菜，多舒服的啊，干嘛非要出去。李梦冉叉着腰在一旁耻笑我，说班长，你不是短暂忧郁的吗？你看你对大自然都不感兴趣了，你完都完了……
说起大自然，我从前那可是一往情深，要是谁说发现了某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那眼珠子能跟要掉下来似的，比听见有酒喝还兴奋。从前和董娟每年的春游、秋游，虽说没有去过什么风景名胜名山大川的，但光是周边那些个小山小河的，就足够我手舞足蹈地狂兴奋狂抒情了。后来自从和董娟闹的别别扭扭之后，我再也没有出去游玩过，董娟，也好像再也没有提过要我带她出去春游了，我们都越来越沉迷于和大自然和青草和阳光全然无关的东西，比如酒吧、宵夜、金钱和男人。
那天到后来我还是经不住李梦冉的劝，和她去了那个青山绿水草长莺飞的的露天茶坊。到了才知道，其实就是我们这条母亲河的一段河岸，不知道何时开发出来了，用石板砖沿河铺了条树叶翻飞的林荫小道出来，那个露天茶坊，就在这条林荫小道的旁边临水的地方，环境的确很不错。叫了两杯绿毛峰，我点着烟眯着眼睛看着从树叶之间透下来的斑斑驳驳的阳光，真是秋天少有的好天气。李梦冉骄傲地瞥着我，昂着下巴说，怎么样，不后悔跟我出来吧？我说后悔什么呀，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真正后悔的，除了交了董娟这样一个朋友，大概就是辉辉找我的那天我没有出来。也许我出来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李梦冉说哎你别胡想了，谁知道他那天出事儿了啊，谁没有个心情不好不想出门的时候？我说也是，这样想来心里倒是稍微轻松一点。
宣判后我和胖魁去看过辉辉。隔着粗粗的铁栏杆，我们相对无言。后来还是辉辉先开了口，辉辉说蒋芸你别骂我了，我知道你想骂我。我这辈子差不多就栽这里了，你们在外面好好过，不要再在外面混了。辉辉说蒋芸你以后还是少喝酒吧，你那脾气，指不定那天喝醉了也出事儿，现在没有人天天在你身边守着你陪着你了，你自己克制吧。我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感觉那场景就跟是我关在里面，辉辉来看我似的。然后胖魁这傻大个，哽咽着说辉辉你放心，蒋芸也是我的幺妹，以后我看着她，我老婆要是敢不高兴我立马喊她滚。说完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趁机压着声音哭了几嗓子，边哭边心想胖魁wo日你先人的，喊了你不要说那些难过的，你咋不到5分钟就忘了？
我把那天去看辉辉的场景说给李梦冉听，李梦冉居然哭得比我和胖魁还凶，差点拿出了我被打破头那天她那拉警报的阵势。李梦冉擦着鼻涕说蒋芸你真幸福啊，呜呜……你真的好幸福啊……我呵呵地笑着说幸福什么啊，那些话，人家说的时候虽是真心真意的，可自己就不要太当真了，自己太当真就傻了。说完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又冷又硬的了？我知道胖魁是真心对我这个幺妹好，这就够了。至于能好到什么程度，这不是我应该去要求或奢望的。我不相信任何挂在嘴边的情谊，只是对于有些人，我也不愿意去怀疑，不忍心去假想。我记得以前看小说，里面的人动不动就发誓患难与共。我总是会想，如果是我，我只会期望上天不要给我们在患难中检验真情的机会。有一些感情，在没有患难的时候，它的的确确是真的，是掏心掏肺的，但是当麻烦来临的时候，或许就变了。并不是患难检验了真情，而是有的时候，真情输给了现实。
这几天几乎每天李梦冉都约我来这个环境幽美的露天茶坊喝茶，有时候我们也点上几个菜喝喝啤酒，日子仿佛渐渐明亮了起来，只是我知道自己依然在一种很木然很迟钝的情绪中，不想大声讲话，不再大声笑，只是这样麻木地过着一天又一天，连对于李梦冉“吃火锅还是吃烤鱼”之类的大小询问和提议都不再有任何意见，觉得什么都好，又觉得什么都没有什么意思。李梦冉也看出了我的反常状
态，她说她懂，我最近发生的事儿太多，需要调节一阵子，可是我想了半天，我自己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啊，也就是被杨木甩了，和董娟疏远了，这些是每个人都经常会遇到的小事儿。我只是感觉自己身边一直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的，轰轰烈烈的，董娟的叛离、杨木的离开、小菲的死、辉辉的入狱……我一直安静地站在中间，一动不动，无力地注视着周边发生的一切，或哭或笑，或又哭又笑，或不哭也不笑。我仿佛一直活在别人的剧情里，把自己活了个乱七八糟。然后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走远，我却一个都无力挽留，最后熙攘退去，就剩下我一个人，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屁滚尿流的生活。我忽然就很想逃离。我已经厌倦了这些热闹、这些旁人眼里的精彩。可是我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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