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逃亡无止境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悲壮的情绪。我忽然意识到,除了一份让自己还不至于饿死的工作之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妈老汉儿,我就只有杨木。可是现在就连妈老汉儿我一想起都是一肚子酸水,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似乎渐渐开始嫌我,常常都阴阳怪气地说些难听的话,我妈更是不止一次地明示暗示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我知道,在父母心目中,我这辈子就是个没有出息的女混混了,没有钱,没有前途。其实我自己也想过,继续这样下去,我的明天真的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可是我依然认定了,我要跟着杨木。我始终相信,杨木就是和我的生命绑在一起的男人,我怎么可以轻易放弃。我始终在固执地奢望着,不管现在多辛苦,我们总会有幸福的那一天。可是不久后的一天早上,我正上着班,这个和我的生命绑在一起的男人就打来电话,说他马上就上火车去广州,大约一年后回来。

  杨木说他没有提前告诉我是怕他看见我就会不想走了。杨木说婆娘如果有*安局的来问,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应付。杨木说婆娘原谅我不能带着你,在外面躲警的日子是你无法想象的。杨木说婆娘再等我一年,一年之后我答应你回来重新做人,我们一起好好生活。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我等你,杨木。

  杨木在枕头下给我留下了2000元钱,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大数目。我知道这也是杨木这次逃亡的原因,甚至,我隐隐地有点怀疑,他的钱和他的逃亡到底是否和事件有关?杨木这人我太了解了,只要是能赚大钱的事儿,他没有一件是不会动心的。我想除了去做鸭和贩卖人口,其他的只要他遇上了他都敢干。刀疤印,连我都不相信杨木没有参与——除非他当时不知道。我现在也只有寄希望于他当时不知道了。不管如何,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不出意外的话,警察很快就会来找我问话。

  那个夜晚,我坐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数着杨木给我留下的钱,心里犹豫着是否应该留下来一张永远珍藏在我的相册里?杨木每一次的离开,哪怕他只是说出去有点事儿,都会让我潜意识里隐隐地恐惧。我不知道他离开了还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就像他这次的离开一样,早上我走的时候他还温温柔柔地叮咛我出门记得买早餐吃,现在却已经是一年之后才可能相见。还仅仅是可能。而我手上至今还没有一件和杨木有关的东西可以纪念。这让我十分沮丧。

  除了我高中时送他的那张圣诞卡,我和杨木之间就从来没有互相送过礼物,那些花前月下、送礼物看电影逛街什么的从来都不是我和杨木之间的浪漫方式,或者说,我们那总是充满危险和刺激的生活,让我们都已经不知不觉地没有了浪漫的细胞。杨木这方面其实倒比我有情调,他起码还会在我生日时用燃烧着的麻绳在草坪上给我摆个大大的“心”,里面写点“ILOVEYOU”什么的,偶尔也会摸进不知谁家的花园偷一枝玫瑰送给我,而我对杨木仅有的浪漫,就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杨木走后没几天,我就按照杨木的嘱咐立刻搬离了我们租的小屋。走出小屋的时候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知道这个还残留着杨木气息的地方,我已经再也不能回来。每一次以为是家的地方,最后都不是,我们总在自己都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被迫离开,然后在某个止不住怀念的日子里悄悄溜回来,远远地看看在我们之后搬进来的幸福的别人。

  第一次,我主动约李梦冉出来喝酒。我说李梦冉,我们还是去体育馆吧,然后我再请你吃宵夜。我说李梦冉我怎么忽然很想找个人打一架?我心里憋得慌。我说我多少年没有和人打过架了,我怀念那种感觉。李梦冉叹气:“天,你真不是个好人。”

  我的打架历史要追溯到幼儿园。据我妈透露,我小时候没有人带我,于是我妈只能天天拽着我一起坐她们的厂车去她们厂里,然后把我关押进她厂里的幼儿园,关押了一阵,老师实在管不住我,不敢收我了,就跟我说,徒儿啊,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于是我就被我那恨铁不成钢的妈老汉儿一狠心,2岁半谎报3岁,塞到离我们家10分钟路程的小学附属幼儿园去了。

  幼儿园中班还是大班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一个又白又胖怎么看怎么像条猪儿虫的男生,喜欢叉着腰点着手像个内分泌失调的中老年妇女一样骂人,而且最喜欢来招惹我。我那爆脾气那时已经初见端倪,被他惹烦了总是二话不说操起一把拖把就死命地追,虽然我永远也追不上他,但是我总是锲而不舍地一直追呀追,比人家追求理想的还执著,直到被我们老师拦腰抱起我还手脚乱蹬横眉怒眼。我估计我的长跑就是那时练出来的,至于短跑,我的整个学生生涯短跑都从来没有及格过。

  再后来幼儿园的老师也不敢要我了,倒不是因为我打架,而是中午大家午睡的时候我总是谎称要上厕所,然后溜出去爬我们学校一棵200多年树龄的大黄桷树,吓得我们老师午睡严重失眠。后来我老汉儿低声下气地去求了老师好久,老师才勉强答应让我留园查看。从此以后我老汉儿一和我吵架就要翻当年的老底,说如果当初不是他去求情,我连幼儿园都无法毕业。

  好不容易顺利熬到了小学,偏偏那个男生又和我分在一个班,真是个冤孽。于是我小学继续打架,弄得我们班主任经常间歇性头疼,而且就此认定了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初中高中不说了,打架那是家常便饭,青肿着脸去上课也是经常的事儿,有一次洪老师下课的时候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蒋芸啊,你还是自己常备点儿跌打损伤的药吧,我也管不了你,我能劝的也就这么多了……弄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那脸立马就烧得跟喝了半斤白酒似的。

  我没有想到李梦冉会和“长毛歌手”一起出现。喧哗的街头,李梦冉看着我安静地笑,长毛歌手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歪着头吃惊地看着我:“呀,你就是那天那个喝醉的幺妹吧?哦,对了,不能叫你幺妹,你忌讳。”说完兀自缩着肩膀笑,笑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说实话我从心里看不起这个扬言希望艺术来搞他的歌手。我不能容忍一个男人以让人诧异的速度对一个曾经被他拒绝的女人发动攻势,只因为这个女人现在有了钱。

  我问李梦冉:“你们有事吗?要是有事我们改天再约。”长毛歌手马上说:“没事没事,我晚上还有演出,你们慢慢玩。”我转身就走,李梦冉急忙跟上来,小声地嘟囔:“班长,你也太不给他面子了。”我说你怎么回事李梦冉?你看不出来他是冲着你的钱来的吗?你还有心情袒护他。李梦冉不再讲话,闷闷地跟着我走,走了很久之后忽然开口说:“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他玩我,我玩他,我们各取所需。”我听得面部抽筋。买酒的时候李梦冉说,班长今天晚上我们喝醉吧,一定要喝醉,我***想哭一场。我说好,我想打架,你想哭,喝醉了这一切都变得可能。

  体育馆空无一人的石阶上,我和李梦冉守着一大堆的酒一瓶接一瓶的猛灌,像在互相赌气一样。冰冻过的啤酒像刀子一样划过我的喉咙,冲得我喘不过气,才喝到第三瓶居然就有些头晕了起来。灌完第四瓶我实在憋得不行了,就叫李梦冉给我守着,我准备就在石头栏杆后面人迹罕至的旮旯撒野尿。撒了尿回来看见李梦冉正警觉地望着前面慢慢晃过来的几条黑影。我说李梦冉我已经撒完了,你不用紧张了。李梦冉半天不回答,我走过去碰了她一下,说:“你去不去?我给你看着。”李梦冉声音微抖、答非所问地说:“中间那个就是我以前那个暴力男友。”

  那个“暴力男友”以前就听李梦冉说过,不仅出去乱找女人,还一激动就对李梦冉动手,李梦冉要分手他又不答应,最后李梦冉只好选择不辞而别,并且还换了呼机号码,才算躲过了他。我咬着牙不吭声,心想最好不要认出来,不然说不定还要坐下来扯半天,影响老子们喝酒。可是李梦冉最终还是被认出来了,尽管她故意把头低得像是在认罪伏法。

  “暴力男友”离我们还有四五步远就响彻云霄地叫了一声:“李梦冉!”把李梦冉吓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知道这下麻烦了,听声音就知道喝了不少的酒,这个时候碰到曾经的“逃跑女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反应。果不其然,“暴力男友”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一把抓起李梦冉就嚷:“你个死婆娘,居然趁我不在家悄悄逃跑了,走!跟老子回去!”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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