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晨练的尴尬

  锦绣园最近还算风平浪静,自从柴玲和陈冉走了以后,锦绣园就安静了许多,只有高小琳那个小婆娘还在继续闹腾,时常扯着尖嗓子和那些男服务生打情骂俏的,让我经常想一把将她捏死。我在锦绣园的日子依然不好过。邓君走了之后,我彻彻底底成了孤家寡人,连抽个烟都没有伴儿了。

  邓君走了之后也联系过我几次,大家一起喝了几次酒,但是有一些东西始终梗在我心里,让我和邓君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亲密。我老汉儿唠叨了一辈子废话,有一句话他还真说得在理:淡淡相交得久长。是啊,因为淡,很多事情我们就可以不去敏感,不去在意,不去失望,大家反而能顺顺当当地一直做朋友。我想起董娟,如果我和她始终保持着很普通的好朋友关系,没有动不动弄得跟一辈子的死党似的,那我们现在说不定还好好的,她还在搂着我的脖子笑,还在叫我“亲爱的”,而我也还在骂骂咧咧地喊她“死婆娘”。

  上次我大清早陪我妈去公园晨练,还睡眼惺忪呢,一不留神儿就碰上了董娟的老妈,已经躲闪不及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扯着嘴角甜甜地叫了声阿姨。董妈妈看见我很亲热,一把抓着我的手,说蒋芸啊,你怎么好久没有来我们家找董娟玩了呀?住的那么近,你抬脚几分钟就来了嘛……我说要来呢要来呢,还说哪天去你家蹭饭呢,就是我和董娟的时间一直对不上……董妈妈恨恨地说,哼,董娟,耍了朋友之后忙哟,家也不怎么回了,哪像你这么乖,还陪你妈来晨练……我妈在旁边喜笑颜开的,我杵在哪儿满脸通红。董妈妈走了之后我妈问我,说你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和董娟一起玩了?她也没有怎么来我们家了。我说忙呗,大家都忙。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肯陪我妈去晨练,除了怕碰上董妈妈,也怕其他那些大婆大婶儿的,有一次一个没有眼力劲儿的老太太居然扯着嗓子朝我妈嚷,哎呀,蒋阿姨,这是你家蒋芸啊?哎呀,长这么胖了,是该来锻炼锻炼了……气的我鼓腮瞪眼的,心想这哪儿来的老太太啊,嘴边没个把门儿的。

  杨木依然每天给我打电话,他总是不打我的传呼,怕我回长途电话贵,总是打我家座机,我在就和我聊上一阵,我不在问候一下我妈老汉儿也就算了,下次通话他也不提。连我妈都说,杨木这孩子还算挺懂事的。杨木现在越来越关心我的体重,因为他知道我的体重直接和我的喝酒数量成正比。我总是骗他,说还是那样,没变,杨木不相信,说你这样喝法能不长胖?我不信。我说估计要等以后才会长胖吧,又不是马上喝完马上长,你以为“三月肥”呢?“三月肥”是我们那边曾经风靡一时的猪饲料,广告词是“三月不肥,厂家包赔”,那叫一个自信……杨木认真地想了想,说,恩,也好,等你上了年纪又长胖了,没有人肯要你了,就只有我收留你了。我每次听杨木这话就特安心,总觉得还有个肯接着的,我还怕啥呢?使劲儿喝呗!

  星期天我老汉儿的周期性发疯又犯了,说家里太杂乱,没有用的东西太多,要彻彻底底清理一下,还勒令我必须立即无条件执行。我当时正喝着茶悠闲地坐在阳台上看三毛的小说呢,正看到三毛和荷西去捉鱼哪里,被我老汉儿这一喊感觉扫兴得很,十分不情愿地嘟囔着,开始窸窸窣窣检阅我屋里的那堆破烂东西。

  我最烦家里喊收拾东西了,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劲儿和我爸我妈抗争好久才能保住我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有收集东西的习惯,什么都舍不得丢,连小时候玩过的水枪、小石子儿和彩色纸牌都一个不落地留着,最绝的是,我的收藏品里居然还有幼儿园时一个小朋友用纸折来送给我的青蛙,我现在连送我青蛙的那个小朋友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却一直把那青蛙留着,心想要是小男孩儿送的,这说不定就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个信物呢,那可不得留着!

  我妈只要一嫌我杂乱东西太多我就说,我以后如果有了钱,起码能成一种家——收藏家,我妈每次都眼睛一翻说:“你就是一个拣破烂儿的投胎!”说是清理东西,其实我都是做做样子,趁机把珍藏的东西翻出来感叹一番,然后说这个不能丢,那个也不能丢,那个那个还是不能丢……到最后被丢的几乎都是我妈老汉儿自己的东西,笑的我抽筋。

  这次我从书柜最下层抱出了一大堆以前写的日记,拍拍灰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我写日记的习惯始于小学5、6年级,这辈子情书没有写过几封,仅有的那么点儿文笔全是写日记写出来的。现在看看以前的日志,居然感觉自己老了,当年那些关于梦想关于奋斗关于纯真友谊的句子,在我现在的日记本儿里再也找不到了,看看我现在的日记,19岁的年纪居然像90岁了一样。这些日记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就是自己衰老的痕迹啊。这样想着心里就闷闷地难受起来,伸手去一堆日记本里找烟,不经意翻出一本花仙子封面的薄薄的日记本来,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牛眼睛大的字,蒋芸,五年级。

  才翻到几页,猛然看到一段很雷人的话,只看了一遍就捂着肚子笑翻在床上,天雷滚滚般的笑声马上就把我妈招来了。我好不容易憋住笑,把那段话悄悄指给我妈看,我妈结果笑的比我更厉害,扶着门笑的一张脸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就像挂了露珠的红苹果一样分外好看。那页日记上赫然写着:蒋宗权,你就是社会主义建设的破坏者!塔底的抽砖人!!伸向祖国花朵的黑手!!!

  蒋宗权就是我爸,我爸就是蒋宗权。我估计当年我对我爸那大字报一样的评语多半是被我爸揍了或者骂了之后写的。我捧着日记本摇头微笑着啧啧地感叹,好文采呀好文采!我都怀疑是不是我抄的了。我妈在旁边气儿还没有匀过来,边笑边嘴里还不忘叨叨地说,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那日记的内容最终还是被我妈告发了,我老汉儿哭笑不得,说你就会记老子的仇,谁的你都不记,你就和老子记,得罪你了你就给老子一笔一划地记在你的日记本里!我想起电影《雨人》里面得那个傻可爱傻可爱的雨人,被他弟弟凶了,就当着他弟弟的面认真地在日记本上写,某年某月,某人伤害了我,他掐了我脖子。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下:2001年,7月8号,一切安好。

  点上一支烟,看着窗外迷离的夜色,回想起毕业以来的这些日子,找工作的艰难、小菲出事儿、杨木的入狱和闹分手、和客人的打架、刘长峰的骚扰、被当小偷、董娟的叛离、刀疤被捕……一连串的变故总是猝不及防地冒出来打乱我的生活,让我都差不多忘记了平静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儿了。

  最近这几个月,心里终于轻松了些,杨木虽然现在身处异乡,但起码目前人是好好的,没有被追杀也没有被通缉,据他说他在老老实实给人开出租。我一直预感*安局会来找我,也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的事儿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我的工作也还好,虽然我依然和那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毕竟是老员工了,我起码不用随时随地担心被辞退,目前算是比较稳定的一段时间了。不上班的时候和辉辉、李梦冉喝喝酒吹吹牛,这日子似乎还不错,最近和章陈的见面更是让我心情大好。我在心里挨个儿问候了一遍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包括我那早已去世的慈祥的小学班主任,请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能再多安静一会儿,保佑杨木平平安安地不要出事儿,早日回来。

  龙凤街史上最年轻的女混混蒋芸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日子嘛,就是拿来折腾的。说这话的蒋同学那时还没有真正开始折腾,充其量就是晚上偷摸着出去伙同其他混混抽点儿小烟喝点儿小酒打点儿小架。那时的蒋同学还一脸的纯真无邪,心中装满宏大的梦想装满神圣的友情装满对人生所有美好的期望。那时的蒋芸,年轻得一塌糊涂,年轻得心中连爱情都还没有来得及装。

  如今,19岁的蒋芸,已经苍老到心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爱情了。可是一次喝酒时,一个30多岁的大姐姐却冷笑着对我说,小妹妹,你离苍老还早着呢,等哪天你心中连爱情都没有了,你才是真正地老了。那个晚上,那位大姐姐的那句话阴冷冷地冒着寒气,让我至今每每想起心里都止不住地打颤。

  我会吗?有一天我会心里连爱情都没有了吗?我不相信,但是又隐隐地感觉到,这会是一个早晚要应现的残酷的预言。也许,对于每个人都是。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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