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日子,就是拿来折腾的

  星期天我老汉儿的周期性发疯又犯了,说家里太杂乱,没有用的东西太多,要彻底清理一下,还勒令我立即执行。我当时正喝着茶悠闲地坐在阳台上看三毛的小说呢,正看到三毛和荷西去捉鱼哪里,被我老汉儿这一喊感觉扫兴得很,十分不情愿地嘟囔着,开始窸窸窣窣检阅我屋里的那堆破烂东西。

  我最烦家里喊收拾东西了,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劲儿和我爸我妈抗争好久才能保住我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有收集东西的习惯,什么都舍不得丢,连小时候玩过的水枪、小石子儿和彩色纸牌都一个不落地留着,最绝的是,我的收藏品里居然还有幼儿园时一个小朋友用纸折来送给我的青蛙,我现在连送我青蛙的那个小朋友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却一直把那青蛙留着,心想要是小男孩儿送的,这说不定就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个信物呢,那可不得留着!

  我妈只要一嫌我杂乱东西太多我就说,我以后如果有了钱,起码能成一种家——收藏家,我妈每次都眼睛一翻说:“你就是一个拣破烂儿的投胎!”说是清理东西,其实我都是做做样子,趁机把珍藏的东西翻出来感叹一番,然后说这个不能丢,那个也不能丢,那个那个还是不能丢……到最后被丢的几乎都是我妈老汉儿自己的东西,笑的我抽筋。

  这次我从书柜最下层抱出了一大堆以前写的日记,拍拍灰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我写日记的习惯始于小学5、6年级,这辈子情书没有写过几封,仅有的那么点儿文笔全是写日记写出来的。现在看看以前的日志,居然感觉自己老了,当年那些关于梦想关于奋斗关于纯真友谊的句子,在我现在的日记本儿里再也找不到了,看看我现在的日记,19岁的年纪居然像90岁了一样。这些日记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就是自己衰老的痕迹啊。这样想着心里就闷闷地难受起来,伸手去一堆日记本里找烟,不经意翻出一本花仙子封面的薄薄的日记本来,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牛眼睛大的字,蒋芸,五年级。

  才翻到几页,猛然看到一段很雷人的话,只看了一遍就捂着肚子笑翻在床上,天雷滚滚般的笑声马上就把我妈招来了。我好不容易憋住笑,把那段话悄悄指给我妈看,我妈结果笑的比我更厉害,扶着门笑的一张脸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就像挂了露珠的红苹果一样分外好看。那页日记上赫然写着:蒋宗权,你就是社会主义建设的破坏者!塔底的抽砖人!!伸向祖国花朵的黑手!!!

  蒋宗权就是我爸,我爸就是蒋宗权。我估计当年我对我爸那大字报一样的评语多半是被我爸揍了或者骂了之后写的。我捧着日记本摇头微笑着啧啧地感叹,好文采呀好文采!我都怀疑是不是我抄的了。我妈在旁边气儿还没有匀过来,边笑边嘴里还不忘叨叨地说,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那日记的内容最终还是被我妈告发了,我老汉儿哭笑不得,说你就会记老子的仇,谁的你都不记,你就和老子记,得罪你了你就给老子一笔一划地记在你的日记本里!我想起电影《雨人》里面得那个傻可爱傻可爱的雨人,被他弟弟凶了,就当着他弟弟的面认真地在日记本上写,某年某月,某人伤害了我,他掐了我脖子。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下:2001年,7月8号,一切安好。

  点上一支烟,看着窗外迷离的夜色,回想起毕业以来的这些日子,找工作的艰难、小菲出事儿、杨木的入狱和闹分手、和客人的打架、刘长峰的骚扰、被当小偷、董娟的叛离、刀疤被捕……一连串的变故总是猝不及防地冒出来打乱我的生活,让我都差不多忘记了平静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儿了。

  最近这几个月,心里终于轻松了些,杨木虽然现在身处异乡,但起码目前人是好好的,没有被追杀也没有被通缉,据他说他在老老实实给人开出租。我一直预感*安局会来找我,也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的事儿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我的工作也还好,虽然我依然和那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毕竟是老员工了,我起码不用随时随地担心被辞退,目前算是比较稳定的一段时间了。不上班的时候和辉辉、李梦冉喝喝酒吹吹牛,这日子似乎还不错,最近和章陈的见面更是让我心情大好。我在心里挨个儿问候了一遍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包括我那早已去世的慈祥的小学班主任,请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能再多安静一会儿,保佑杨木平平安安地不要出事儿,早日回来。

  龙凤街史上最年轻的女混混蒋芸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日子嘛,就是拿来折腾的。说这话的蒋同学那时还没有真正开始折腾,充其量就是晚上偷摸着出去伙同其他混混抽点儿小烟喝点儿小酒打点儿小架。那时的蒋同学还一脸的纯真无邪,心中装满宏大的梦想装满神圣的友情装满对人生所有美好的期望。那时的蒋芸,年轻得一塌糊涂,年轻得心中连爱情都还没有来得及装。

  如今,19岁的蒋芸,已经苍老到心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爱情了。可是一次喝酒时,一个30多岁的大姐姐却冷笑着对我说,小妹妹,你离苍老还早着呢,等哪天你心中连爱情都没有了,你才是真正地老了。那个晚上,那位大姐姐的那句话阴冷冷地冒着寒气,让我至今每每想起心里都止不住地打颤。

  我会吗?有一天我会心里连爱情都没有了吗?我不相信,但是又隐隐地感觉到,这会是一个早晚要应现的残酷的预言。也许,对于每个人都是。

  夏末的时候我在“锦绣园”碰到曾经“天之涯”的前台小陈。小陈看见我很亲热,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她莫名其妙被辞退的事。我要了小陈的传呼号,说改天请她喝酒。我很想了解小陈的近况。我很想知道那次不公平的辞退有没有给她的人生带来某些改变。我始终忘不了她突然被辞退时哭得通红的双眼,忘不了后来许哥告诉我她已经在当小姐,这两件事儿总是让我一想起心里就猫抓一样难受。那时如果我知道见了小陈之后我会更难受,也许我真的宁可永远不要见她。

  我和小陈最终在一个微雨的夜晚约在一个僻静的茶坊喝啤酒。这个茶坊是我选的,绝对是个喝酒聊天的好地方,环境幽静酒水又便宜,李梦冉、董娟、杨木、小菲、邓君都被我带着来过这里。

  眼前的小陈看上去过得挺滋润,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小陈说那次被辞退之后不久,因为一个意外的“机缘”她去广州当起了小姐,一直到现在。我很惊奇她居然把那称之为“机缘”。小陈说她现在感觉挺好,她说现在回头想想以前穷打工时的生活感觉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已经微醉的小陈点上一支烟,歪着头很认真地对我说:“蒋芸,你是没有过过有钱的日子,我敢保证你只要过上半个月你就会为自己现在这样的苦熬感到不值了。人这辈子这么短,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轻松点呢?”我一下子就想起李梦冉说的“他玩我,我玩他,我们各取所需。”我忽然就有点迷惑,不知道自己那么久以来的抱歉是否还有什么意义?

  喝醉的小陈毫不忌讳地给我讲起她“单位”的事,讲那里的客人、老板还有她的那些“姐妹”,然后我就毫无准备地从小陈口中听到了一个足以让我血液凝固的名字——杨木。

  喝多了的小陈絮絮叨叨地给我说起她的经理杨木,怎样因为同是老乡而关照她,怎样每天躲去外面神神秘秘地打电话,怎样因为两瓶啤酒而醉得吐了四次……语气里居然满是喜爱之情。我懵了很久之后终于想起,从前“天之涯”的同事除了章陈,没有谁知道杨木的名字。

  我还在徒劳地挣扎,据我了解那些“经理”是不会用自己的原名的,就像“金尊”的楚南一样。我猛喝了半杯酒,抹了抹嘴故作冷静地问:“杨木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不是真名吧?”小陈吐口烟说:“就是真名了,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我也是有一次无意中听他一个朋友叫他才知道的……”小陈的话犹如在我的面前忽然爆炸的一个重磅炸弹,我扶着头差点喘不过气来。杨木,小陈的老乡,广州,两瓶啤酒就可以醉吐四次,每天神神秘秘地去外面打电话……除了我亲爱的杨木,别无他人。

  我拿烟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艰难地拿起杯子干完了杯里的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说小陈我醉了,我先回去了。

  我双手穴在裤兜里,缩着脖子一个人沿着空旷的大街摇摇晃晃地走,一路上不断地有的士在我面前停下车来,一些无聊至极的小流氓朝着我吹口哨,街边偶尔窜过的一两只野猫圆睁着绿油油的眼睛奇怪地看我一会儿又嗖地窜走了。我懒得搭理他们,不管是的哥、流氓还是野猫,我已经倦得连骂几句都没有力气。天空中的雨丝轻柔的飘下来,落在我的脖子里,冷得我浑身筛糠般地发抖,我疑惑地想为什么夏天的雨也会这样冷呢?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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