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刀疤被捕

  邓君也辞职走了,她家里答应给她钱让她开个服装店。

  邓君走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体育馆喝酒。虽说同在一个城市,随时可以见面,但毕竟曾经是可以朝夕相处的朋友,忽然要离开了心里还是很舍不得。

  我们买了大瓶装的白酒,说好一醉方休。可是很快我就为我们的这个决定后悔不已。邓君在喝得二麻麻的时候望着天上的星星说:“蒋芸,你个傻逼,你真的以为‘锦绣园’出过小偷吗?你以为上次你被陈冉她们冤枉是个误会吗?其实这全是陈冉设计来整你的……”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正准备点烟的打火机就那样悬在空中,手在初春的夜风里瑟瑟发抖。我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邓君哈哈大笑,一副洞悉人生的表情:“为什么?因为老大曾经对两个经理说过你很勤快,可以作为领班的后备人选,宋经理和陈冉她们是一伙的,他当然给陈冉说了,陈冉自己想当领班,当然要把你整下去啦!我是不好给你说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以后你自己多个心眼儿……”

  我捏碎了手里的烟,昂起头喝了大口白酒,从喉咙到心里都火辣辣地疼。邓君又阴森森地笑了几声,感叹了一番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看见我没有反应,很吃惊地转过头来问我:“你怎么不骂人?我以为你会很激动的。”我也学着她哼哼地阴笑,我说有什么好骂的,自己傻没有看明白,认了。

  邓君哎哎地叹气,说蒋芸你就是太厚道了。我笑笑,不置可否。其实我并不是不想骂人,我想骂,不是骂许冉,而是骂邓君。可是有骂的必要吗?这样的事已经不止发生一次了,以前我没有骂董娟,现在我又有必要骂邓君吗?

  我心里已经没有愤怒。我最亲爱的朋友董娟早已经耗光我所有的愤怒。我只是很难过,很沮丧。我忽然发现我的眼光真是差,真***差,居然一次次地看错人,交错朋友。又或者,并不是因为我的眼光差,而是人原本就如此?自保才是王道,其他人的死活,与自己有何相干?

  夜风依然肆无忌惮地吹着,吹得我浑身僵硬。我发现我的心也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

  体育馆,这个曾见证了我纯洁友谊的地方,这个我青葱岁月的温暖记忆,在这个夜里却仅仅能让我感到寒冷,一股任再多滚烫的白酒都无法驱散的寒冷。

  杨木依然很穷,依然常常出去,不知所踪。杨木的两个朋友都已经离开,一个去了海南,一个被捕。我是直到出事儿的那天才知道,那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大块头朋友居然是个印的,并且数额不小。杨木后来很沉痛地叹气,说:“这辈子他怕是出不来了。”

  “刀疤”被捕的那天正巧是我的19岁生日。2001年4月10日。杨木那几天身上又有了钱,死活要为我过生日,我想着那钱的来路心里不爽得很,但是看他一片好心,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太较真儿。那天下午还无意中听见杨木悄悄嘱咐他的朋友,说今天是我婆娘的生日,谁都不许出事儿。然后晚上我们一大群人正在一个火锅店喝酒划拳,我这个寿星正一杯一杯干着大家敬的酒,吃着大家夹的菜,整得红光满面,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异常的喧哗。一桌子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大家飞快地相互看了一眼,都闷头不语。我们这一群人里面,就刀疤还没有到,大家都估计,多半是刀疤在门口出事儿了。杨木沉着脸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丢到地上一踩,从腰后摸出一把自制的土火管枪快速地塞给旁边的人,站起来说:“我出去买包烟。”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怀疑杨木有枪。杨木还住在那个锁不了门的地下室的时候,我偶尔会直接过去找他,他不在我就一个人抽着烟或者喝着酒等他,有一天晚上我正关着灯坐在黑暗中抽烟,就听见外面的士停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杨木边低声地骂着“弄死***!”,边一把推开门。我坐在黑暗中不吭声。杨木刚推开门看见黑暗中闪亮的烟头,一下子没了声音,愣了半秒才警觉地问:谁?我说我。杨木开灯进来以后装作没事儿似的和我闲扯了几句,还笑眯眯地说,咦,你今天这衣服好看!

  我知道他肯定马上还要出去,但也不揭穿他。过了一小会儿杨木支我去对面小店给他买瓶水,我愤然起身,走的时候瞪了他一眼,说杨木你给我记住,能用脑袋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拳头,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其他东西。杨木有点吃惊又有点尴尬地笑,说知道知道。那天我就怀疑,杨木回来是来拿枪的,杨木把我支开明摆地是要背着我拿什么东西,而后来他和老三走的时候身上看不出来带了任何东西的,他们也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赶在我买水回来之前提前开门,把砍刀藏到门口的草丛。能够不动声色带在身上的东西,傻子都知道,就只有枪了。

  不过虽然说一早就怀疑,但亲眼看见他从身上摸把枪出来,我还是有点想骂娘的冲动。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特殊,我估计得一拳给他砸过去。在突发事件面前,我总是冷静地特别快,当然,有的时候也冲动地特别快。但是这一次情况绝对不允许我冲动。我一把抓住刚起身的杨木,轻轻地说:“我去。枪给我,我去放胖子那里。”然后转身拿钱包。杨木定定地看着我,我拿过枪,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转身出去。这种时候,一个女孩子出去最不起眼,最不会被怀疑。杨木出去,如果外面有警察,哪怕是刀疤多看他几眼,都有可能带来危险。至于胖子,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杨木的朋友。我想此刻把枪放在胖子哪里是唯一安全的方式。

  我在路过吧台时闪进去将枪不动声色地塞给胖子,胖子看了我一眼,马上接了过去藏到了酒柜的最下面的杂货堆里。我目不斜视地推开玻璃门走出去。门外,刀疤正被两个*安反扭着手从地上死狗一样地拖起来,我装作吓住了似的顿了一下,然后绕了几步去旁边的烟摊买烟,顺便用怕怕的眼神瞄了几眼刀疤那边。刀疤在被塞进警车之前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沾满灰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从那飞快的一瞥中确定,起码现在,刀疤还没有暴露我们。

  警车开走之后我趁着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装作很无知地问卖烟的老婆婆:“出了啥子事哟?”老婆婆说,不晓得啥子事嘛,“他在我这儿买水,刚刚把水递给他,钱还没有给我,几个*安就上来把他按到地上了……哎呀好吓人哦……”,听样子警察并不知道刀疤是来这个火锅店赴约的,还好。我在心里想,可怜的老婆婆,原谅我不能帮刀疤付他的水钱了,你只有个人吃亏了。

  买了烟进去,我边装模作样地夹着菜边给大家简单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举起酒杯环顾了一下众人,问,刀疤到底什么事儿?一桌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分钟,杨木才低声地说:“印。”气氛一下子有点紧张,一桌人都瞪着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我阴着脸闷头抽烟。我们又装作没事儿似的吃了一小会儿,然后快速买单走人。那把枪就放在胖子那里,我和杨木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拿回来,虽然我想这群人里面很可能不止杨木有枪,但如果真出了事儿,被抓时杨木身上有枪和没枪,直接影响他最后的结果。

  那天随后大家就分散了,平时都爱去我们家的几个朋友也都没有去,大家都明白目前最好不要聚在一起。我和杨木拎着我的生日蛋糕回家,一路上我都死沉着脸冲在前面,杨木一声不吭地拎着蛋糕跟在后面,就像一个刚刚犯了错误被家长从学校领回来的中学生。走到我们租的房子附近的那个小杂货店,我径直走进去买了4瓶啤酒。老板从我一进店就看出我脸色不对,咋呼呼地问,耶,蒋芸你咋子了哟?和杨木吵架了哇?我恶狠狠地说:“和杨木吹了!给我4瓶酒!”杨木就站在店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吭声,只是在我买完酒出去时很自然地从我手中把酒拎了过去。

  记得小时候的每一个春天,树梢才刚刚抽出一点点新绿,我的整个心就已经变得莫名亢奋起来,连每天上学放学走在路上,都感觉要飞起来了似的。在幼年的我心中,春天和即将到来的夏天总是充满无数种神奇的可能和美妙的故事的。每年初春的时候,我总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夏天的味道,混合着河水、泥土和被太阳曝晒过的野草的香味。整个的童年时光,我无数次地在这种香味中和我老汉儿一起游泳、钓鱼,和小伙伴一起捉蜻蜓、蚱蜢、钻山洞,这些味道,构成了我最初的对夏天的热爱,也成为了我每个初春就打了鸡血般亢奋的根源。

  后来上了中学,我对春天和夏天的向往自然不再是游泳、钓鱼和逮蚱蜢了,但是春天和夏天依然是可以给我无穷力量的季节,在春天明媚夏天灼热的阳光下,我总是感到生命就像这阳光一样,明晃晃的,如此美好、充满神奇的希望。

  那时我总以为我的人生会永远这样ji情澎湃斗志昂扬。在我看来这都是那么的自然和顺理成章。可是在那个春天的傍晚,我才猛然惊觉,我的春天,不,应该说是我的人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只剩下无措和迷茫,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逃离、审判、血迹和伤口。而这些,我知道,我并不能归咎于杨木。我始终相信有些东西是命定的,而命,是性格定的。谁叫我非得喜欢上一个杨木这样的男人呢?

  本书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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