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川(4)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个路口,身着制服的保安出来询问。秦川报上名,保安行了个礼,马上放行。显然已经有人通报了他们。一条幽深的林荫道延伸在眼前,宛如一段历史徐徐展开,秦川缓缓行驶在林荫道上,表情凝重,心情激动异常,母亲无数次提到过的梓园终于近在咫尺了……

  驶出林荫道,眼前豁然开朗,一排白色的欧式建筑傲然矗立在蓝天白云下,隔着花岗岩和镂花铁艺筑就的围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地毯般的花园铺满每个角落,小桥流水、喷泉、泳池、球场、遮阳亭等设施也都一应俱全,神秘的梓园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比人们谈论到的还要尊贵和不可一世,整个就是一座欧洲城堡的翻版。

  倩兮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会儿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生活在这座城市多年,早就听说了梓园的神秘和傲慢,被所有的人谈论和向往,却不轻易接受常人的光顾。“你是怎么认识朱道枫的?”她忍不住问秦川。她知道梓园的主人就是新时代的老板朱道枫。。

  秦川没有回答,自顾将车开进梓园大门。有专人为他开车门,引着他穿过蜿蜒的花园小径,为他推开客厅的门。眼前一阵眩晕,富丽堂皇已经不足以形容里间的豪华。

  “秦川,你来了,等你老半天了!”牧文首先起身走过来。

  其他五君子均在座,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水果,看样子他们相谈正欢。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秦川身后跟着个漂亮女子,善平立即笑了起来:“哟,难怪来这么迟,原来是有佳人作陪啊。”

  吴昊当然认识自己的同行,一脸坏笑:“倩兮啊,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介绍一下吧。”哲明说。

  “哦,这是我的前妻倩兮,硬要跟着我来……”秦川把手搭在倩兮的肩膀上,摘下墨镜,“女人一耍赖,男人只有投降的分。”

  “秦川!”倩兮直跺脚。。

  “欢迎,欢迎,”朱道枫款款走过来招呼,一一握手,握到倩兮的时候特意说,“美女光临寒舍,在下不胜荣幸。”

  “你这还寒舍呢,简直就是皇宫嘛。”倩兮环顾四周说。

  “皇宫?或许是,不过自古皇宫可是最冷清的。”朱道枫自嘲地笑。

  “威廉,你或许还不知道,”吴昊还在坏笑,“倩兮小姐可是淑美堂老板松本的现任女友……”

  众人皆惊。

  “是吗?”朱道枫马上把目光投向秦川,很是诧异,“秦川老弟啊,这么好的老婆,怎么舍得让给日本人呢?”

  “别提了,这正是我的心头之痛呢,我做人失败,做男人更失败,一不小心让个小日本占了老婆……”

  秦川坐到沙发上,故作痛苦状。

  “秦川!”倩兮又在叫。她也知道朱道枫跟松本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很不好意思地说:“朱先生,我仰慕你很久了,今天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没办法,我曾经开过玩笑,不嫁给淑美堂的老板,就嫁给新时代的老板,因为我最喜欢逛百货公司了,没有缘分先遇到您,当然只好屈就……”

  朱道枫哈哈大笑。。

  牧文说:“倩兮小姐,你真是很坦白,女人喜欢逛百货公司是理所当然,不过我还没听说过要嫁给开百货公司的。”

  倩兮回答:“这没什么啊,小时候我很喜欢吃冰棍,当时就立下志向,将来一定要嫁个卖冰棍的呢,后来长大了,喜欢穿漂亮衣服,就一心想嫁给开裁缝铺的……”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很好嘛,每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和理想,倩兮敢于追求自己所想本身就是一种勇气……”朱道枫连连点头,“不过我不理解,秦川既不是卖冰棍的,也不是开百货公司的,更不是裁缝,你当初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东波也问。。

  “这没有为什么,”秦川点根烟,笑着说:“女人是最善变的,今天想的明天就变了,我是卖报纸的,她当初正好又是个记者,所以就将卖冰棍的理想升到了卖报纸的层面……”

  “哈哈……”

  整个客厅被笑声淹没。

  晚宴时,陆续又有客人来。都是不请自到。热闹的生日party持续了一整晚。凌晨大家才相继在梓园的客房入睡。可是还没睡两个钟头,大家就被楼下客厅的吵闹声惊醒,纷纷起床下楼,还在楼梯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只见客厅的四周都摆上了白色菊花扎成的花圈,粗略估计,至少不下二十个,门口则是摆着两个挂有挽联的大花篮,楼梯扶手也都缠着黑色或白色的绶带,最触目惊心的是大堂中央摆着的一副大棺材,阴森森的,整个就是一灵堂的布置,众人下楼再看,客厅的墙上还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壁炉的上方甚至还挂着一张遗像,照片里的人竟是……是朱道枫!

  十几个佣人和管家聚在客厅里个个面如土色,吓得发抖。。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哲明首先发怒,冲到门口就踢翻了那两个挂着挽联的花篮,吴昊也是个火暴脾气,当然不会闲着,挽起袖子就去砸花圈,用脚踩,东波则拖了把椅子砸棺材,椅子摔烂了,棺材却纹丝不动,牧文和善平毕竟稳重些,没有动手,却也是悲愤得说不出话。

  秦川目瞪口呆……

  这时候朱道枫刚好下楼,看到客厅中的场景似乎并不意外,冷冷地站在楼梯口,操着手,面无表情。“威廉,怎么回事这是……”牧文问他。

  “没什么,有人嫌我活得多余,想要我死。”说这话的时候,吴昊已经爬上客厅的壁炉,正准备摘遗像,朱道枫突然制止他,“别摘,挂那吧。。”

  “威廉……”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让你们受惊了……”他连连摆手,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事,吩咐管家,“都站在这干吗,还不快去准备早餐,难道让我的朋友们挨饿吗?”

  “是,先生。”管家点点头,连忙招呼那些吓傻了的佣人,“都进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动作麻利点,还有你,幽兰!”

  一个年轻的女孩此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站在一群矮胖的佣人中显得鹤立鸡群,皮肤白皙一脸漠然。当她仰着脸转身离开的时候,众人这才看清了她梦幻一般的面容,五官很精致,眉毛倔强地向上扬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亮如星辰,盈盈的,满满的,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汪汪秋水……

  这么绝色的女子,是佣人?

  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和秦川撞到了一起,秦川整个人被定住了,就是那双比海还深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底,跟数年前见过的另一双眼睛莫名地重叠在一起,一样的冷漠忧郁,一样的深邃空茫,他还想看得再仔细些,她却掉头走了,不慌不忙,身姿婀娜。。

  那眼睛,那光芒……

  “我们分手吧。”

  早上回到家,秦川没让繁羽来得及质问他一夜不归之事,就先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繁羽本来是一脸怒容,想好好问清楚他昨夜为何不归,不想他竟然开口就提分手,吓得她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本能地问“为什么”。

  “你问得很多余。”秦川的回答很冷酷。

  “秦川,我跟了你有三年了,什么都依着你,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说啊,为什么要分手,我可以改的……”

  “你说这些也是多余。”

  “秦川,你可以不爱我,但我爱你呀……”

  “你说这话更多余!”

  “别这样,秦川,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

  “你真这么绝情吗,离开你我一无所有,连工作都没有。。”

  “我会给你一笔钱。”

  “我不需要钱。”

  “你不是很喜欢钱吗,当年还以水犹寒的名义去骗钱。”

  一句话堵住了繁羽的嘴。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

  “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跟你生活了三年,因为水犹寒!”

  “她……她不是不见了吗?”

  “她不见了并不意味着她就消失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跟你无关!”

  说着秦川掏出一张银行卡。。“拿去吧,上面有三十万,只要不奢侈,够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将话说死了。

  繁羽呆呆的。看都没看那张银行卡。

  秦川起身上楼,也没看她,扔下最后一句话:“三天之内搬出去。”

  繁羽搬出公寓后,秦川第二天就通过家政公司找了个保姆,四十多岁,是个下岗女工。生活一样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很是懊丧,原来找个保姆就可以让生活井井有条,自己居然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了三年,为的正是让生活井井有条。天大的讽刺!

  生活一切照旧。他还是这么忙碌,每天早出晚归,周末去看望母亲。跟那几个君子偶尔也会见面,但朱道枫却很久不见了,自从那次生日party后,他好像将自己封闭起来,看样子受的刺激不小。对于这件事他们私下也都议论过,秦川这才得知,梓园一直在“闹鬼”,园子里经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怖东西,矛头好像就是对准朱道枫的,已经半年了,没有安静过一天。。

  秦川当然不信这世上有鬼,所谓的鬼无非就是人装出来的,是谁在梓园装神弄鬼呢?不管是谁,肯定是有仇,还不是一般的仇,否则不会要他的命,这个人就是要他的命!秦川虽然也不希望他好过,但还没想过要他的命,他感觉跟这个人接触越久,相交越深越悲伤,他想如果没有那个秘密,他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这多少让他有些迟疑,可这世上是不存在那么多“如果”的,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一个“如果”而一笔勾销,恩怨情仇只会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的刻骨铭心,蹊跷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跟他一样不希望朱家好过。

  似乎,朱道枫对他还蛮有好感的,之前经常给他打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地聊,居然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一直感觉你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朱道枫有一次这么对他说。

  秦川当时心里一个咯噔,因为他对朱道枫也是同样的感觉!跟他见面,即使不说话,感觉连空气都是亲切的。

  但他跟朱道枫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亲切,而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人。直觉上,他觉得这个人很单纯,而且是过于单纯,这一点从他对已故的未婚妻上就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一如既往地爱着亡故的女友,一谈到她就满脸幸福,好像伊人还活着一样,纯情得不带一点杂质。但这并不表示朱道枫就是个简单的人,他看上去很随和,从容淡定,不慌不忙,似乎天塌下来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骨子里却透着威严和傲慢,而且也相当固执,尊重对方,却从不改变自身立场,这一点跟秦川很相似,认定的事死不回头。

  “我们两个怎么有点像,”朱道枫有一次在喝酒的时候无意中说道,“他们说我们长得很像,我没觉得,不过性格很像倒是真的,呵呵……”

  说者无心,听者惊心。

  的确有人说他们长得有点像。首先说这话的是牧文。那是在朱道枫的三十六岁生日前夕的一次聚会上,话一说出来,马上得到其他几个君子的认同。善平就开玩笑说:“威廉,你回去得好好问问令尊,是不是给你生了个弟弟,失散在人间……”

  “是啊,有这可能,你们俩实在太像了!”

  “没错,回去是要好好问问。”朱道枫连连点头。

  “如果有,可能就是我!”秦川漫不经心地开玩笑。

  “是吗?那我们去鉴定鉴定,没准是有这可能。”

  “威廉,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对待这个老弟啊?”牧文呵呵直笑。

  朱道枫想都没想,就答:“一切共享,除了女人。”

  一阵哄笑。

  秦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当然,假若我们真是亲人,我想我也会给你最珍贵的。”

  朱道枫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很感动的样子。“谢谢,我也一定会给你最珍贵的,如果我们是亲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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