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鳞

  第一百九十九章青鳞

  窗外,夜色深重,窗内,一灯如豆。()

  翎沧了无声息的躺在帐子里的榻上,帘幔低垂,看不清脸色,却能看见他胸口微微起伏。

  九玖偏着头看了半晌,终究是叹一口气,趴回桌上继续看着油灯里那一点摇摇晃晃的小火苗,直到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了无数个火苗样子的阴影,才狠狠揉一揉眼睛,眨两下,提起自己那一管紫毫小楷继续在细羊皮上勾勾画画。

  蜿蜒连绵的墨线在略微带一点黄色的皮子上曲曲折折的蔓延开去,渐渐就铺就了一副山河地理图,其中沟壑连绵,江河奔涌,纤毫毕现。

  九玖画一会儿,发一会儿的呆,又拿出那幅假地图看一会儿。

  起初不觉得,现在有了这一幅重新勘探绘制的地图,原本那张地图的危险之处就逐渐清晰起来了,那一张精工细造的地图画的不可谓不仔细,里边的山脉走向大抵也是对的,冷眼一看,还真就是张不折不扣的行军地图,没有半点问题。

  可是九玖眼下新地图已经绘制过半,那张旧地图上隐藏着的森冷獠牙就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先是那一条被画成小河的江,然后就是一处山脚下,看似不经意的一个拐弯。

  旧地图上,那里画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羊肠小道,看似狭窄,却似乎可以让大军缓慢通过。

  可实际上,九玖在走过那里的时候,十足十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的的确确是有一条路没错,而那条路被一弯山崖挡住,若是有人埋伏下滚木礌石,想必也是砸不到下边行进的军队,看起来确实是个过路的好去处没错。

  可是那条路的两旁,满是蛇窝

  而路边的草叶上,被人细细的撒过了微量的雄黄粉,九玖几乎可以想到,当大军过境,这些雄黄粉被千军万马践踏进泥土中失去效用的时候,这一条狭窄的谷道会变成一个何等凶险的绝境

  那谷里,满满的都是要人命的金环蛇

  九玖搓一搓手臂,想起那些在草丛里不停窥视着他的蛇眼,他到现在依旧不寒而栗。

  这到底是谁?竟然能够这样精准的赶在翎沧的前路上连续不断的设下这一个个连半分退路都无的连环局?这一张暗藏凶险的行军地图又是哪里来的

  九玖握紧了手心的地图,恨不得去一把拖起翎沧把他摇醒了问个清楚。

  是谁这么恨你是谁要把你跟这大军一起葬送在这条路上,甚至,都不顾这一场征伐的胜负。

  “这小家伙怎么还不睡呢?”魏紫百无聊赖的坐在翎沧的床帐顶上,晃着两条腿看九玖七情上脸,一只纤秀的手举起来,掩在嘴边小小打了个呵欠,“他不困,我都困了。”

  “不行就把他弄晕了算了。”班夏轻巧的围着九玖转,忽然就把脸贴在九玖的鼻子尖前边,龇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得不怀好意。

  戴黄却是立在桌前低着头认真的看九玖那画了半幅的地图,沉吟半晌,悠悠然的说:“隐元会的人,果然在这些东西上是独步天下啊。”

  ……这也真亏的九玖是看不见他们三个,不然这会儿不是给吓抽了就是给吓暴走了。

  “算了,帮他一把吧。”戴黄终于也是没了耐心,闲闲的撇下一句就走向翎沧床头,“再让他在这练脸皮抽筋的话,天都要亮了。”

  班夏嘿嘿一笑,干净利落的一剑鞘拍晕了九玖……

  咳,班夏你打那么大力会给他打起包的……

  魏紫笑吟吟的将手一抖,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飘散出去,整个帐子里,顿时就有了一层蒙蒙的光晕。

  值夜的校尉偶尔偏过头,正看见将军大帐里的灯光忽闪一下就黑了下去。

  “小声点,将军那边已经睡下了。”他回过头轻声吩咐自己身后的巡兵,一行人放轻了手脚继续在大营里巡查过去。

  而此时大帐里,昏迷过去的九玖已经被班夏放在一旁的卧榻上,身上覆了一层薄毯,魏紫正哭笑不得的把自己指尖的草木汁液涂在九玖额头的大包上。

  班夏果然给九玖敲出一个包来。

  戴黄却已经把翎沧身上的薄被橑到了一边,正褪下他身上贴身的里衣。

  “魏紫,把障眼法撤了。”在被灵气催发的明亮了几倍的灯光下,翎沧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光洁柔润,肌理细腻,蜜色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一样蕴着光,只除了……他左肩上那一处狰狞的旧伤。

  魏紫背过一只手,细柔的手指快速捻动过几下,一道青绿色光晕在翎沧肌肤上闪电一般漫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到了戴黄和班夏双双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怎么了?”她来不及回头就直接将自己从九玖的卧榻前瞬间移转到翎沧床头。

  然后一口冰凉的冷气从她口中直直倒撞进肺里,直到过了好久才突然被一口气全吐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箜篌出大事了。”戴黄脸色难看的回答。

  榻上的翎沧此时没了障眼法的遮掩,浑身上下已经长满了细细密密的青色鱼鳞纹,一片片青色的痕迹就像是镌在他身上一样,透过皮肤印出来,直看得人从心底里一阵阵的冒出寒气来。

  “小鲛人死了?”魏紫窒一下,问。

  “还没有……”班夏指着翎沧心口,“这里还没有鳞纹,如果连这里都长满鳞纹的话,箜篌就……”

  ……就真的没救了。

  “但是那里如果长上鳞纹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长满的瞬间,他全身的鳞纹就会全部消失,人……也会醒。”戴黄紧皱着眉,“箜篌死了,鳞纹会消失,但是,如果箜篌没事了,鳞纹也会消失,所以……”

  “所以我们只能盯着这里,看它是因为长进心口消失掉了,还是就这样消退?”魏紫一手点在翎沧心口,尖声问,“把小鲛人的命压在这莫名其妙的花纹上,是不是太开玩笑了一点”

  “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花纹,那是歃血。”班夏将薄被拉到翎沧胸口下边,坐在床沿看了一会,说,“五味子,你在这里看着他身上的纹路,我跟大黄,再去找找。”

  戴黄和班夏始终没有找到箜篌。

  而翎沧身上的鳞纹在他睡了三天多以后,在魏紫一个没撑住而打起了瞌睡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消退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等到班夏和戴黄一脸焦躁的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魏紫泫然欲泣的死死瞪住正安静的睡在那里的翎沧。

  近午的阳光暖暖的透进来,在翎沧裸露的胸口照出一片缎子一样的光,干干净净的胸口上,只有漂亮的蜜色肌肤裹着匀称的身子在光线中平稳的一起一伏。

  戴黄跟班夏目瞪口呆的看了半晌才猛然抓起魏紫一叠声的问:“怎么没的怎么没的你看见没有”

  声音都急得变了调。

  魏紫颤着嘴唇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来,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我没看见,我就是打了个瞌睡……一睁眼……就,就没了……”

  班夏哆嗦了一下,狠狠的把自己惯进一边的椅子里,酸枝木的椅子被他砸的一晃,“嘎吱吱”的响了一声。

  “他不会死的。”班夏深吸一口气说,眼睛看着翎沧帐子顶的花纹,语气急切的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舍不得这个人,他不会死,他舍不得死”

  “但愿。”戴黄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

  魏紫猛地一转身,瞬间就消失在空气里。

  “你去哪儿”班夏忽的跳起来大喊。

  “她去找地方哭,”戴黄站在翎沧身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说,“让她哭一会儿去吧,能好受一点。”

  “……我也想哭……”班夏长叹一声重又摔进椅子里,偏过头看着戴黄,眼睛里带一点晶莹闪亮的光。

  “也许还没死呢,他舍不得这个人,你说的。”戴黄看看自家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态的师弟,轻叹一口气,说。

  班夏伸手盖在自己眼睛上,轻轻哽咽一声。

  戴黄却是弯了身去看翎沧。

  “翎沧,燕翎沧……醒醒,你该醒了……”

  翎沧呼吸匀长,似乎随时都会醒来,又好像就会这样一直睡过岁岁年年。

  “你再不起来,军中将无人领兵你要看着你的天策袍泽从此再也回不去北邙山么”

  戴黄咬着牙对着翎沧沉声说。

  绵密的睫毛微微动一下,像是挣扎着想要睁开,然后——沉寂。

  “他现在醒不过来。”班夏皱着眉说,“你别白费心思了。”

  “他必须醒过来,现在大军因为他已经整整原地驻扎了三天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多停留一天,整支军队将面对的风险就要翻一倍以上,我们不能把这一大群人都断送在这里。”戴黄双手抓着翎沧肩膀,想要把他晃起来。

  “管他们干什么?他们是人,我们是妖,师兄,你什么时候看到过管人死活的妖?”班夏嗤笑,懒懒的将一双手伸在阳光底下,明亮的阳光将他的手指映的似乎有一点透明,淡淡的血色从皮肤下透出来,显出一种柔嫩的粉色来。

  “我们不用管别人,但是我们得管他,而他好死不死一定会管那些人的死活”戴黄瞪了班夏一眼,要只不过是外边那一群人的死死活活,他才懒得管。

  班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过来:“让我试试。”

  戴黄退开半步,让班夏靠近翎沧,班夏弯了腰看看熟睡的翎沧,忽然就吸一口气对他大喊了一声:

  “箜篌死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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