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邙

  第一百七十三章北邙(三更到齐)

  翎沧骑着马晃悠晃悠的跟在箜篌旁边,终于忍不住提一提马缰,几步抢在箜篌前边,手里一紧,“吁——”勒住了马。()

  箜篌诧异的抬起头看他,一脸茫然。

  “箜篌,你瞒着我什么呢?”翎沧有点想把这个家伙一把抓到自己马背上好好拷问一下。

  “没什么啊。”箜篌无辜的看着他。

  “没什么你把那个给裴先生做什么?而且,裴先生看完以后说的是什么意思?”翎沧倒是不觉得箜篌会对他安什么坏心,就他们两个天天食同桌,寝同衾的……想干啥干不了啊。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事情蹊跷。

  “啊……呃,你说那个啊,”箜篌愣一下,恍然大悟一样的笑了,语带轻松的说,“还能有什么,南诏国地处巴蜀一带,气候潮湿,林木众多,于是便多毒虫毒蛇,而且听说还有一种疟蚊,被其叮咬之后便会让人忽冷忽热的发起疟疾来,严重的,即便是丧命也未可知,如此险恶之地,我怎能不防。”

  翎沧闻言顿时沉了脸色思索起来,眉宇郁结。

  箜篌笑着去抚他眉头,微凉的手指尖儿压在翎沧眉心,慢慢推开:

  “咿,你却皱什么眉呢?大师兄不是已经将解决之道告诉我了么。”

  “裴先生所说的解毒药我大致明了,可是,艾草是怎么回事?”翎沧随着箜篌动作慢慢舒展了眉头,伸手抓住箜篌修长的手送在唇边轻抿。

  在翎沧的认知里,那玩意的用途只有两个,一个是端阳节的时候,扎在门楣上用作辟邪的,还有不少人会把它的叶子煮了水拿去洗脸濯足,取的,也是个趋吉避凶,辟除邪祟的意思。

  他记得凤绯在的时候,每一年的端阳都会拉着薇安去满处采艾草,采回来了,就先每三五根一捆,扎成一个个小小的草把子挂在娃儿们的门楣上,就连翎沧,秦关,夏梓落他们几个也都一个不落的统统挂上一个散着艾草气息的小小草把子,下边儿,缀着五色葫芦儿,拴着长长长长的穗子,风一吹,就软软的荡起来,带着远处满眼的绿。

  然后一大早,就会用多余的艾草捋了叶子煮在水里,将沸滚的艾草水兑了凉水,一盆盆的盛了去给孩子们洗脸,淡淡的草药香从鼻翼直扑进肺腑,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清新劲儿,孩子们喜欢的很。

  到了晚上,就是用艾草水给娃儿们泡脚,一双双嫩白的小脚丫泡在略略带些褐色的水里,反而白得晃人的眼睛,藕一样的圆润可爱。

  小孩子们一边嬉笑着,一边不安分的踢着水,用嫩嫩的童音撒着娇。

  薇安姐姐,水好烫喔,可不可以不要洗了?

  凤绯姐姐,他踩我的脚呢,你帮我打他。

  两员女将也只有在面对那些孩子的时候,才显出些女子的柔气来,一个个温婉的笑着,将小孩子嫩嫩的小脚丫捧在手里揉搓着洗干净,脸上带一点宠溺的呵斥着捣乱的孩子们。

  而这些时候,翎沧通常都是斜倚在门框上,带着笑看着她们两个跟一群娃儿忙的团团乱转的样子,心底里,一片温软。

  后来凤绯走了,就只剩下薇安依旧在端阳的时候,骑着马,一个人孤单单的踏遍整个天策去寻艾草,寻到了便一根根的折了,捆一捆放在马背上,晚了便带着一身的艾草香,慢慢的踱回来。

  然后在夜里掌了灯,细细的挑拣了残枝黄叶,再去了根,抖净了泥土,细弱的五根,枝繁叶茂的三根,一绺绺的分好,用棉线牢牢的绑了,再捡着五色的棉纸,折成一个个葫芦,吹一口气,便圆胖的鼓起来。

  然后用一根长线串了,底下缀上长长的流苏穗子,上边儿缚在扎好的草把子上。

  就像当年,她跟凤绯一起做的事情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灯下是两个容颜俏丽的女子头顶着头坐在一起,眉目如画,朱唇含笑。

  而现在,火苗晃一晃,地上……也只有薇安自己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五色纸上,经常就被泪水洇出一个圆圆的水痕。

  翎沧也不再看了,他会躲在一边去,将那个用珊瑚攒成的枪缨子掏出来,挂在手指尖上,一晃一晃的看,一看就是大半夜。

  直到薇安帐子里的灯熄了,他才会悄悄的起身,摸回自己的帐子里,睡半个囫囵觉。

  他望着箜篌,忽然就想起这些旧事,一时之间,心头百味俱足,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一手抚上箜篌面颊,轻声呢喃:

  “今年端阳,你随我回天策去过,如何?”

  箜篌没料到他忽然就转了话题说这个,只是捧住他手在掌心里轻吻一下,含糊的应一声:

  “嗯。”

  翎沧展一展眉,奋力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扯一个笑说道:“这艾草,也无非就是端阳时候拿来辟邪,和疗病之时用来做个艾灸罢了,我们去南诏国,却要它做什么?”

  箜篌闻言失笑,一手捏了翎沧脸颊揉两揉才说:

  “你难道没发现我那房里都没有蚊子的么?”

  “那与艾草何干?”翎沧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是的,要说万花谷草木繁多,溪流无数,这没有蚊虫似乎真的是个很奇异的事情,可箜篌的房里,却真的从没有过那些扰人睡眠的吸血蚊虫,他本以为那是因为箜篌睡前将帐子掩过,把蚊虫都隔在了外边。

  现在看起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艾草焚烧起来,其气味可以驱蚊逐虫,我那房里,常年都燃着一点艾草的。”箜篌抿了嘴笑,就知道这粗心的人闻不出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艾草味。

  可蚊子却闻得出,所以箜篌那小屋里,从来都干净的连片蚊子翅膀都不见。

  翎沧尴尬的笑笑,心下却是再没什么疑问,回手带了马重又跟着箜篌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走。

  箜篌却是暗暗松一口气,终于把他给糊弄过去了。

  两个人的脚程几乎慢过了路过的牛车。

  翎沧知道箜篌不愿应承这趟差事,于是也不催他,就是随着他的性子,一路游山玩水一样的往北邙山晃,有好玩的,就带着箜篌去看看,有好吃的,必定要买了来送进箜篌嘴里。

  箜篌展颜一笑,他便开心。

  若是平日里,翎沧也不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欢欣鼓舞,实在是因为自打出了万花以后,一直眉梢眼角笑意盈盈的箜篌就再没怎么笑过。

  翎沧不知有两根竹管,只当是箜篌不愿自己此次奉命出征,心里不快,所以这一路上,竟然也就变着法儿的引他开心,却把接二连三飞来催促的鸽子都当成了隐形的。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箜篌仰起脸看着天策府的巍峨城墙,许久,深深吸一口气,轻喝一声:“驾”

  燎原火百无聊赖的抖落了几下颈上红烈烈的火一样的鬃毛,低下头喷出一口热气来,懒洋洋地挪动着步子走了进去。

  坚硬的马蹄铁“嗒嗒”的敲在平展展的石板上,箜篌只觉得这声音空落落的一直响到了自己心里去,激起来一大片让人瘆得慌的回音。

  翎沧……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我这一路上,拼命的拖,拼命的拖,也终于走到了这里。

  远远的,薇安骑着健马迎过来,声音倒是比人还快的夹在从城门里呼呼穿过的风声中间送过来: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鸽子都放出去几拨了,你知不知道圣旨几乎是一天一道的送过来,全是催你出征的”

  说着就到了近前,狐疑的看一眼燎原火,又上下打量一遍龙骧,嘴里纳闷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看起来你俩的马都没什么问题啊,怎么来的这么慢。”

  翎沧只是笑笑,略带些腼腆的说:“我路上遇见些事情,耽搁了。”

  “耽搁了?”薇安冷笑,“你燕翎沧,何时学会耽搁军机了?”

  箜篌却没心思去管薇安跟翎沧的冷嘲热讽,只是一门心思的坐直了身子将眼睛在一众人里来回来去的逡巡,直到将那一片红袍银甲的人都看过了几遍之后,在那一群衣甲耀人眼目的将士里,都没看见那个熟悉的,嫩藕一样的小小身影,心里就猛的“咯噔”了一下。

  他猛一回头,一把抓住正数落翎沧的薇安手腕,劈头就是一句急急的问话:

  “笑靥呢?”

  薇安正说到兴头儿上,猛的就被箜篌抓了手腕狠狠一拽,先是给吓了一跳,然后就气得两颊都泛了红,猛一甩手腕狠狠从箜篌手里挣出来,涨红了脸喝道:

  “谁让你抓我的手的”

  箜篌也是一时情急,忘了礼数,眼下被薇安大声吼了一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鲁莽,顿时就尴尬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些,低声下气的又重问了一遍:

  “笑靥她,怎么样了?”

  薇安本来运了一肚子气要跟箜篌吵一场的,没想到箜篌这么简简单单就服了软儿,顿时一肚子运气来的劲儿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受力一样,倒把自己给噎着了。

  咽了半天的气儿,才算把这一口没撒出来的气给顺下去,白了箜篌一眼,没好气儿的说:“还在屋里歇着,哭伤了眼睛,现在见光就爱流泪,也不知怎么办好。”

  又看一看箜篌,自己憋了一下,勉勉强强的僵硬了声音说:“你不是万花谷的么,去帮她看看。”

  那种求着人想说好话,又拉不下面子的劲儿,简直别扭出了个天去。

  翎沧别过脸偷偷笑起来,却被薇安看见,愤愤的凿了他一个爆栗就赌气跑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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