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海重遇

  箜篌倒在花海里睡了两天,亏得万花谷气候宜人,不然多少要受些风寒。[浏览本书最新章节,请登陆]

  裴元走来走去,远远见他睡在花海里,也懒得管,反正这家伙平日里也是玩到哪睡到哪,他那间屋子都快住了一窝蜘蛛进去。

  翎沧却是留下了,他不想回长安,又不方便回天策,一时没了去处,也只得在万花谷暂住。

  若是撞上裴元就被冷言冷语的讥讽一番,或者,裴元就当没看见他,就连左肩的弩伤,也是屋外那个小药童来帮他换药包扎。

  不过也亏得裴元那些冷语,翎沧听得多了,也把这事情拼凑的七七八八,不由得庆幸这两天箜篌并没有来,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一脸病容,却依旧眉目精致的男子。

  “箜篌?他活跳得很,”宇晴掩了口笑,“万花谷数一数二的花间弟子,怎么会挖不穿一座小小的陵墓?”

  “花间游?”翎沧愕然。

  “是啊,花间游。不然他自己就医得了你,又何苦巴巴的用千年人参给你吊着命赶回万花谷受罚。”宇晴随口答应着。一旁裴元忽然重重的咳了一声,宇晴一怔,立刻便住了嘴。

  “受罚?”翎沧追问。

  “万花内务,不劳将军挂心。”裴元手里狠狠铡一刀草根。

  “燕将军,若身子无碍,不妨帮我去花海采一株芍药。”见他尴尬,宇晴寻了个借口将翎沧支开。

  翎沧胡乱应得一声,逃一样的去了。

  “哎……”裴元直起身想喊住他,又不愿喊,一迟疑间,翎沧已跑远了。

  “箜篌在花海。”裴元说。

  “难怪这几天没见到,又去花海疯了?”宇晴不以为意,那只野猴子,当初为了贪绝情瀑那点凉气,抱着瀑布前的石桥还睡过半月有余,最后只烦的书圣和画圣合力将他掀进了桥下的湖里。

  “应该是,他走不远了吧。”裴元想想箜篌的伤势,那样的伤,又被燕翎沧拆骨一样的折腾过,没昏在当场真是奇迹。

  “箜篌虽然皮得很,但是也讨人喜欢,”宇晴抬起头盈盈的笑着,“把他赶去绝情瀑,你也后悔了吧。”

  裴元不做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药。

  翎沧不认得芍药,却认得箜篌。

  在花海里胡乱走了一气,竟看见前面繁花丛中静静卧着一袭黑衣。

  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踱过去,再怎么尴尬,以后总还是要上门道谢的……当然,还有道歉。

  “先生……”翎沧站在箜篌身后,踌躇着开口。

  没有反应。

  “先生?”声音稍大一点,翎沧开始觉得不对劲。

  “先生!”若真如宇晴所说,这人是万花谷花间弟子,断不该这么迟钝。

  万花一门双心法,离经易道悬壶济世医者父母心,而花间游弟子那一身黑衣对穷凶极恶之徒来说,不啻于索命阎罗,不然,万花内怎么会有一个聋哑村?

  若他真是个花间,早在自己靠近的时候,他就该醒了。

  “先生,”翎沧蹲下身去扳箜篌肩头,“您……”

  未出口的话被手上传来的高热打断,箜篌竟然在发高烧!玉白的脸色被高热烧的嫣红,黑发散乱,有几缕发丝被冷汗粘附在额头,此时被他惊动,微微张了眼,神色茫然。

  “先生,我带您去给裴先生诊治。”翎沧单臂较力把箜篌挽在怀里。

  “不……放下……”箜篌微微挣动一下,天哪,这是哪来的笨蛋……

  “不行,我带您去裴先生那里。”

  “他说,把他放下。”裴元只气的脑瓜仁都疼。这么大个花海,这俩冤家怎么就偏偏能碰上?

  “可是……”翎沧犹豫。

  “放下……我……”可怜箜篌烧的昏昏沉沉,又被半抱起来离了地气,难受的只想死过去。

  “他呆的那地方是他自己没事弄得,对他有好处,你快放下吧。”自己这个师弟一天到晚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花海用百草炼出一片——药地?裴元也不知该管这里叫什么,箜篌自打发现这一处土地竟然在缓缓散着热气的时候,就打上了这的主意,折腾来折腾去,竟然就真的把这片热气给弄的带了药性。

  所以这几天裴元来回来去,见箜篌躺在这里也没管他,日日被含着药性的地热蒸着,总不会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一天两次过来给他灌些煎好的汤药,谁想到翎沧竟然真就碰上他了。

  “你来干什么的,还不赶紧拿了给宇晴送回去。”一株芍药甩在翎沧眼前,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是。”翎沧慢慢把箜篌放在地上,拾了芍药又不肯走。

  “燕将军想是信不过裴元?”裴元放下药罐,扶着箜篌后颈,缓缓给他灌进一碗药汁,冷冷的冲翎沧下了逐客令。

  “师兄……”箜篌紧皱着眉,声音低弱,“你是不是一片甘草叶子都没放……”

  苦死了……

  “没。”裴元一手褪了箜篌上衣,一手取了伤药放在一边。

  一抬头看见翎沧竟还站在原地,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箜篌两边锁骨,脸一拉:“滚。”

  “这是……”翎沧不肯走,他看得出那纱布下的伤不会轻了。

  “想看是嘛?”裴元冷笑,一手掀了纱布。

  “师兄……别……”箜篌想拦却力不从心。

  “将军可满意了?”裴元冷哼一声,径自给箜篌清创换药,“满意了就请回去养伤吧。”

  翎沧抿抿嘴,拿着芍药便回去了。

  那种伤势,他见得多了,那分明是铁钩生生钩过锁骨撕出来的,是被用过刑的痕迹。

  想来,那人的高热,也就是因这两处伤吧。

  只不过……谁有这么大本事竟然能擒住一个花间?

  入夜,微凉。

  翎沧在房内辗转反侧,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转。

  宇晴说他巴巴的带着自己赶回万花谷受罚?裴元说是万花内务……他锁骨那两处铁钩撕裂的伤……

  又想起弦卿,初见时的少年,意气风发,提了枪对他喊道:喂,燕翎沧,我要和你比枪法。

  想起他在他身畔展了眉头安静睡去,褪尽了一身防备。

  想起他将十七姐生生放入死地,眉宇间却尽是孩子样的伤痛,那种心爱之物即将失去的,倔强。

  想起他们站在大树下,他抚着树身划痕,哭不出来的面容。他说:我没有哭,我不会哭的,翎沧。可是,他的脸上,早已泫然欲泣。

  想起他蛮横的冲进自己身体,一脸要哭的表情,那一次,惩罚的,是两个人。

  想起最后一夜,他和他之间,隔着一道门,瞬息就远成了万水千山。

  从太子,到皇上……这中间,隔着的岂止是道道宫门,一座金銮殿。

  还铺着……森森白骨……血肉成泥。

  长长吐一口气,他翻身起来,左右也睡不着,不如趁着月色出去走走。

  万花伤药端的比别处来的灵验,左肩那一处他以为要废去整个左臂的弩伤,竟然也好的差不多,不过于用力,便不会痛。

  想一想,又随手卷了张麻布单子。

  屋后便是花海,花海里,有那个人。

  不能让他离开那里,至少铺个单子,总可以吧?睡在泥土上,总不见得是好事情。

  踏出房门,月色如水。

  翎沧忽然恍惚了一下,记忆深处,有一幅妖异的画面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彷如——水妖。

  花海有狼,野狼。

  白日里不曾注意,夜里竟远远看见莹莹的绿光两点一对的在花丛中游弋!

  翎沧手心见汗,裴元竟放心把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自己扔在花海?

  月色甚好,翎沧在远远见到那一袭黑衣之后,心神稍定,脚下却紧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方听到那人细碎的呻吟,模模糊糊却听不得说的是什么。有淡淡雾气在他周围蒸腾,没来由的,又想起那莫名妖异的景象,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那样的画面?

  “嗯?”一脚踏进雾气范围,翎沧便感到气温的微小变化,箜篌容身的这一小片花丛,竟然从地下蒸蒸的冒着热气?

  “好……热……”躺着的人轻轻动一动,呢喃。

  “热?”翎沧蹲下去探探他额头,果然还在发烧。

  “嗯……”箜篌昏沉中只觉得额边一点清凉,不自觉的就贴了上去。

  “……”看着箜篌动一动,将脸颊贴在自己手心,翎沧的手,无论如何也收不回了。

  就好像很多年前,弦卿也曾经这样不设防的依偎在自己身边……

  心下一软,叹口气,就手把箜篌半抱起来,单手给他铺好了单子,想再放下的时候,却被箜篌勾住了颈项。

  抬起箜篌下巴看看,人依旧是神志不清,只是一门心思的往他身上贴,火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上,不肯移动半分。

  想是发烧烧糊涂了,只贪着自己身上一点凉意。

  想一想,便拥着他侧躺下来,远处还有狼在逡巡来去,他真不敢跟裴元一样放心的把这个人自己扔在这里。

  一刻钟以后,翎沧就开始咬着嘴唇思索要不要把怀里这个家伙扔出去。

  真没见过这么不老实的伤患……尤其还是个神志不清的,这家伙要是啥事没有得活蹦乱跳到什么程度!?

  抱着贴着不够,竟然迷迷糊糊伸出爪子扒自己领口?!这什么毛病?

  嘴里还模模糊糊咕哝着什么,细一听,还是叨叨着热。

  翎沧气结,行军打仗从没让人占过半点便宜,眼下可好,让一只病猫快摸遍了。

  ……不知道翎沧要是晓得这病猫早就把他全身上下摸光看完会作何感想……

  恼火的一把抓住胸口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指尖却碰到上边层层裹着的纱布,手里就松了三分力气。

  裴元说,他一双手,为了找出皇陵秘道,在青条石上生生敲裂了自己指骨……

  犹豫一下,翎沧抬手一层层剥了箜篌身上被地气熏得泛潮的弟子服……锁骨上两块雪白的纱布被月光晃得刺眼。

  重又握住箜篌乱勾着自己衣襟的爪子,翎沧叹着气把自己袍子也甩到一边……就当是……抱着个孩子。

  火烫的身子一瞬间贴伏进他怀里,竟然就安静下来。翎沧小心的调了下位置,怕这不老实的家伙再弄裂了自己锁骨上的伤。

  箜篌迷蒙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温凉的贴近自己,本能的依偎过去,轻轻吐了口气,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半睡半醒整整三日夜,他一直被困在龙门荒漠炽热的梦境里,辗转不安。

  而今夜,他梦见,龙门客栈边上,一弯月牙泉。<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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