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忆故人(下)

  当晚,在吃过晚饭后,我便按照爹爹的吩咐,将一块洗净的棉纱蘸上用党参、黄芪、白术、三七等药材熬好的汤药一点点挤入那个人的口中给他喂药,喂完了药,我又用棉布蘸上清水给他擦脸。

  等到终于把他脸上的尘土泥污擦净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人长得很是阳刚俊气:剑眉飞扬,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睫毛浓密,唇型有致,棱角分明,犹如经过精雕细刻而成的雕像,脸上虽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却显出一种凛然与贵气,红棕色的头发盘束在脑后,只留鬓额一些碎发附于脸侧,虽有些凌乱,却又带出几分飘逸之感。

  我不禁看得有些发呆。这时爹爹走了进来,问:“文儿,他怎么样?”我这才回过神,连忙应道:“爹爹,他还没醒。不过,我已经把药喂完了。”于是爹爹就坐在床边,又给他把起脉来。过了一会儿,爹爹颌首说道:“他的身体底子很好,虽然受伤很重,脉象虚弱,气血不足,不过应该没有大碍了。”“哦,那就好。”我也感到有些放心了。

  我以前随爹爹走货时也遇到过在路途中受伤或晕倒的浪人,每每看到那些人经过我爹的救治而苏醒康复,我都会感到很欣慰,所以我也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早日醒来。“文儿,这两日恐怕就要辛苦你了,明日我们就可赶至开州城外,然后我们就要去进货了,但不能让这辆车进城,以免被官府查问,所以明、后两日你都要在城外等我们,我会安排方大叔和方大婶在这照顾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就问方大叔和方大婶,你就负责照顾一下这个人,若他转醒,也不要多问什么,只消等他能下地走路时,就让他赶紧走,你可记住了?”爹爹关切地叮嘱我说,我抿着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爹爹放心去进货吧,女儿记住了。”爹爹微笑着点头说:“好。爹爹再给你买些你爱吃的芙蓉糕回来。”我一听,就开心地咧嘴一笑,拉着爹爹的手说:“好!好!”这时,方大叔在外面敲门喊爹爹,爹爹便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商队就开始赶路了,行进了约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开州城外的一座临近村庄,爹爹把我待的这辆马车留下安顿好后,便同其他商人一起进开州了。方大叔去拾柴,方大婶则煮早饭,而我则把熬好的药又一点点地喂给那个人喝。昨夜听到他几声呻吟,想来一定是伤痛发作,不过今早起来看他脸色似乎比昨日好些。喂完药,我也没什么事,便坐在车厢窗口的小桌旁看风景。

  现在正是寒冬时节,外面一片萧索之相,昨夜又下了些雪,山岭、屋顶、树枝全都银装素裹,刺骨的北风袭过,不时卷起一些枯叶飘荡在空中,更让人觉得清寒寂廖。忽然,我发现不远处有一棵梅树斜伸出几根树枝,虽然上面也坠了些雪,却绽开了几朵粉白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晶莹娇嫩,让人眼前一亮,更让人不觉惊叹,在这万山萧索,万籁俱静之时,看似娇弱实则顽强的梅花却在提醒着人们美丽的春天定会很快到来。

  我不禁有感而发,立即找出笔墨,写下几句,然后放下笔墨,读了起来:“绿疏剪影玉光缀,冰雪萼栿馨香蕴;万山一朵忽先发,世间百花皆后春。”“好诗。”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我一下跳起来,转身一看,却见躺在床上的那人已经睁开一双幽蓝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

  “你醒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看着我,却也不回答,然后眨了一下眼,说:“你写的诗?”我一愣,看看桌上的那张宣纸,然后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是。”他笑了,浅浅地,却又是那么真诚和柔和,然后说:“写得不错。”我有些扭捏地笑笑,我的诗只给我爹和我娘看过,从来未给外人看过,第一次得到一个陌生人的夸奖,感觉有些不自在。

  我一下想到什么,便看着他的身体,问:“你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痛吗?”他眨着明亮的眼眸,深蓝色的眼珠中闪过一道阴郁,随即看向我说:“是你救了我?”我晃着脑袋,撅着嘴,作出一副思考状,说:“确切地说呢,是我发现了你,然后是我爹救了你,他给你包扎了伤口,然后我按照他的吩咐给你喂了药。”我想了一下,又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碗小米粥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好,不过,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了想,虽然爹爹说不要问他的身份,不过并未说我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吧。于是,我便说:“我叫文心。”然后就走出马车跟方大婶要了碗粥。

  回到车上时,他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滑到了腹部,只见他健硕的上身只缠着两道棉纱布,我不禁感觉有些脸红心跳。我便将粥放在小桌上,又给他把衣服递过去,说:“把衣服穿上罢,天气很冷。”他点点头,正要伸手穿衣,却又引发伤痛,不禁皱眉闷哼了一声,我一看,心有不忍,便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直接拿过他的衣服,扶着他帮他穿上。然后用枕头撑住他的后腰,开始喂他喝小米粥。

  我正一口口地喂着他,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得我心慌意乱,于是便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努着嘴问他:“你在看什么?我脸上长东西了吗?”

  他却调皮地一笑,说:“对呀,你脸上长了个油瓶,都挂到嘴上了。”

  “你……”我被他噎得无语,不理他。

  他又温柔地一笑,说:“生气了?我是开玩笑的。我其实是想说,你是女孩子吧?”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还是男孩装扮,头上还戴了个布帽子,原来被他发现了,不过我也没有刻意装成男孩,所以很容易就被发现罢。我也不应他,只说:“吃饱了吧?我要去给你熬药了。”

  “等等”他一下拽住我的手,又发现有些不妥,便放下,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便说:“在开州城外。我爹去城里进货了。”

  他又问:“你爹是?”

  我应道:“我爹是郦朔的走商,我们是来若阳进货的,昨日傍晚在山上发现了你,就把你救了回来。”

  他明白地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也不管他,直接走出去熬药了。

  方大叔和方大婶知道他醒了,也都感觉轻松多了。而我就等着爹爹早点赶回来了。他话不多,除了我给他送饭喂药时,对我说几句以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斜靠在床上锁眉不语,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何事,但我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到第二天中午时,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尽管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但已能下地走路了。我不禁惊讶于他身体的恢复速度,说道:“你的身体可真好,受了这么重的伤,才两天功夫就能下地了。”他却站在马车旁看着天空说:“这都是托你和你爹的福。”吃过午饭,他还是不时地仰望天空,我便问他:“你在看什么?”他依然仰头,目光深远地说:“我在找朋友。”“朋友?”我疑惑不解。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就见他眼神一闪,疾步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将手放到嘴边,对着灰濛濛的天空吹了三声很长的口哨。不一会儿,就听天上传来几声长啸,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苍鹰在天空中盘旋。接着,他又吹了一声口哨,再向旁边的一棵枯树一指,只见那全身黝黑的苍鹰便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到树枝上,犀利的眼眸来回逡巡着。

  然后他大步走向我,说:“借你的笔墨一用。”我点点头,带他上车。只见他在宣纸的一角写下“祁庄”两字,又撕下这一角,吹干后叠了一下,便走出车外。只见他将纸条系到苍鹰脚上绑着的一条绳带上,然后拍了拍苍鹰的背部,就见那苍鹰双翅一展,长啸一声,便冲上云霄,高飞而去。我在想他果然是不一般的人,居然用苍鹰作信使。然后,我便走向他,说:“你要走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难解,道:“对。”

  我点点头,便不再作声。

  他还是看着我说:“你不好奇?”

  我看看他,问:“好奇什么?”

  “我的身份。”

  “嗯……好奇,但我不会问。”我笑道。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

  “因为……为了自保。”

  “自保?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却因伤痛发作而中止。接着,他又点点头,道:“你很聪明。”我看着他,眼神中闪着些让人不解的东西。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开州城方向烟尘卷起,四个人骑马奔来,后面还跟着一驾马车。接着几人便停在我们的马车旁边,几个穿着一样灰色条纹黑色长袍的人一看见我们救下的那个人,眼神中都洋溢着激动之情,立即赶上前来,双拳一抱,单膝跪地,关切地问:“爷,您没事吧?”

  而他则一脸严肃地说:“没事,先回去再说。”

  “是!”几人应声,便站起扶他进马车。

  而他在进马车前的一瞬间,回头看向我,意味深长地说:“文心,谢谢你。请代我向你爹致谢。后会有期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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