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是刁民

  魏文恭的个子很高,骨架粗大,年龄不到三十面相却生得老,胡须也出奇的长,加之一席松散又粗旧的黑袍,腰间再束一条青布腰带,让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名游牧人。()可他眉宇间奔放与内敛同在的气质,总让人感觉他就是一潭极深的秋水,虽清澈,却看不着底。

  他微笑了一下算是对萧云的回应,便双腿交叉一盘很自然的在火堆边坐了下来,说道:“我生在突厥,在突厥长大。我父亲是一名制作弓箭的匠人,曾在大唐军队里供职。他被突厥人掠到了草原,在那里娶妻生子。”

  “第一次来中原?”萧云问。

  魏文恭看着燃烧的火苗,眼中闪烁着如火苗一样灼热又飘忽的神采,点头,说道:“寻找亲人。”

  “堂哥……”魏玲珑仿佛还叫得有些生涩,说道,“那大伯父和伯母大人呢?”

  魏文恭的眉头轻轻弹动了一下。

  “死了。”他将手中一根拨火的小树枝,扔进了火堆里。

  这时,魏思温走了进来,蹲到他身边说道:“贤侄,我已经有近三十年没见过你父亲了,你长得跟他真像,若非如此,我也几乎不敢认你。你父亲排行老大,我老七。但魏家到你这一辈,你大概已是唯一的男丁了,还需得你来继承魏家香火。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七叔。”魏文恭点头,看向萧云莫名的一笑:“他也是么?”

  魏思温微然一笑,拍了拍魏文恭结实的肩膀站起身来,走到萧云身边道:“都安顿好了。霍王父子但挺识趣,只那个郭知运比较麻烦,一直在挣扎,不是找人拼命就是要逃走。”

  “我去看看。”萧云要起身,魏玲珑忙道,“等等,还没包好呢!”

  “你动作太慢了,以后可得多练练。”萧云笑道。

  “才不练!”魏玲珑给布条打了个难看的结,拍拍手拧眉瞪了他一眼,“以后,不准你负伤了!”

  魏思温哈哈的笑:“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现在可是什么也得学了吧?去,淘米煮饭!”

  “去就去。”魏玲珑耸了耸鼻子,悻悻的拿起米袋和马盂出去了。(马盂,行军时用的大煮锅)

  “小妹,长得很漂亮。”魏文恭用手拨着火堆,说道,“萧将军,是勇士。美人,是属于勇士的。”

  萧云微笑道:“改天,请你教我箭术。”

  “可以。”魏文恭仰头,咧嘴一笑,“你教我摔跤?”

  “行。”萧云呵呵的笑,本想告诉他那不是摔跤而是军警散手,一想,这本也没什么差别。

  “走吧长风,我们去看看霍王父子。”魏思温道。

  “不了,先看郭知运。”萧云停顿了一下,说道,“若不是他,我也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个人,也很勇猛。”魏文恭站起身来,“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便走出了屋子,萧云道:“魏兄好像对勇士特别感兴趣?”

  “突厥人最敬重勇士。谁勇猛,谁的地位就高。”魏文恭说道,“我虽是汉人,但从小在草原长大,受之影响颇深。”

  萧云说道:“以你的神射,想必在突厥也还过得不错了?”

  魏文恭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几分,“我不算什么。”

  看他似有难言之隐,萧云也没再多问什么,三人已经走到了关押郭知运的房中。

  郭知运和一根房柱被绑在了一起,冷冷的看着萧云等人走进来。

  “给个痛快吧!”他拧眉怒目看着萧云。

  “你就这么想死?”萧云拔出了刀,郭知运双眼一眯,扬起了脖子。

  “勇士,杀了可惜。”魏文恭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萧云出刀,挑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郭知运异讶的瞪了他们一眼,双臂一抖挣脱了散落的绳索:“我不会感激你的!”

  “嗬!”萧云笑,“感激多少钱一斤?”

  “此话何意?”郭知运扭了几下酸麻的手腕,全神警惕的看着萧云。

  “就如同当初你不想杀我一样,我现在也不想你死。”萧云说道,“我没有感激你,你也不会感激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敢放我走吗?”郭知运道。

  “我敢放,你却未必敢回。”萧云说道。

  “为什么?”

  “你几番不杀我,还因此损兵折将,其他人都看在眼里。他们败逃回去,就会将所有的罪责毫不犹豫的都推到你头上。因为就你一个人下落不明。”萧云说道,“甚至,你还要背上一个通敌反叛的罪名。”

  “不可能!”郭知运厉声道,“军府上下谁人不知我郭知运一向忠于朝廷,矢志不渝!”

  “除了郭知运,还会有谁会这样相信你?”萧云不禁笑道,“大唐的军规之严厉你是知道的。你的那些同袍们战败而逃,回去都要受到制裁。于是很自然的,他们会说是你串通了我将他们引入叛军包围圈,然后一并聚歼。然后,你便跟着我们一起走了。”

  “只要你放我走,我回去就一定能解释清楚!”郭知运咬牙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岂容污驳?”

  “你一个人,说得过一百个人众口一词?”萧云笑了一笑,“别骗自己了。我看得出,至少那些越骑就不是你的嫡系部曲。不是么?”

  郭知运眉宇之间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眼睑也低垂了下来。

  “那我也绝不可能投敌叛国!”他突然厉声道,“我宁可冤死于军令刀口,也绝不与你们为伍!”

  “投敌叛国?”萧云作惊愕状的一笑,“投何敌,叛哪国?”

  “你们不是徐敬业一党的叛贼么?”郭知动拧眉道。

  “不是。”萧云嘴角轻然一扬,露出一抹略显诡异的微笑,“我们,是霍王麾下的反武义军,真正匡扶李唐的勤王之师。”

  “!!!”郭知运的惊愕,完全写在了双眼之中,“原来,这就是你们绑走霍王的用意!”

  “手段和过程如何,都不重要。”萧云说道,“武氏弄权,染指神器。身为唐臣,身为男人,总该做点什么。郭兄弟,与其回去无意义的送死,何不与我们一同起兵勤王,轰轰烈烈打拼一回?”

  “对抗朝廷,挑战皇权,这还不是一样的反叛?”郭知运显然有些迷茫了。

  “当然不是。”魏思温很儒雅的出声了,声音也很柔和,“郭将军,其实历来反叛与勤王,也就是一纸之隔。当初我大唐高祖于太原起兵之时,你能说他是叛军还是义军?当然,最后他成功了,那便是开国立鼎的正义之师。但凡失败了的,那都是割据反王。我这么说,并不是意味着我们有野心要效仿高祖,而是想证明一件事情:向来便是,成败论英雄。”

  “你们若是也败了呢?”郭知运大声质问。

  萧云淡然一笑:“谁会担不起一时之成败,你么?”

  郭知运一怔,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说道:“你这分明就是造反!”

  “随你怎么说,我没兴趣辩驳。”萧云说道,“有些规则和束缚,的确就是用来打破的。我就是那种宁为离乱鬼,不当太平犬的刁民。因为,我不想摇尾乞怜之后还要引颈就戮任人宰割,我有活下去的勇气,还有需要我保护的人。至少比你强,你连活下去都不敢,不是嚷着叫我杀你,就是赶着回去送死。”

  “你在激我?”郭知运凝眉,双眼之中似有火焰在跳跃。

  “是的。因为我觉得,你的斗志还不错。”萧云双手抱在胸前,淡淡道,“什么天下大势礼义仁孝,这些说起来有够虚的。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去死,就是这么简单。”

  郭知运的眼睛一眨不眨,死盯着萧云。

  “你考虑考虑。”萧云微然一笑,往外走去。

  “你真不怕我逃走?”郭知运大喝。

  萧云顿住了脚,转头道:“你要走,我决不拦,杀你更是没意义。随便你。”

  这时魏文恭居然说道:“郭兄弟,你是土生土长的汉人,眼里只有朝廷,就像猎犬一样的效忠,却又没能像猎犬那样认清主人。在突厥,草原部族尚且只认李家皇族,对弄权窃国的武氏一族只有鄙夷,送去和亲的武家族子都被圈在羊圈里。你难道连突厥人和猎犬也不如?你究竟是效力于朝廷,还是效力于武氏?”

  萧云不由得心中一乐:话粗理不糙,魏文恭这几句话,比我说得到位。

  郭知运的脸色果然变了,一时陷入了茫然!

  “我们走。”萧云摆了一下手。三人一并走了出来,随手掩上门,连护卫的卒子都撤了。

  观察了片刻,郭知运果然没有逃出来。

  魏思温就冲萧云和魏文恭竖起了姆指,三人会心一笑,又朝霍王那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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