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写字
小丫头研的磨甚得顾浔心，一时间他倒是忘了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姜雨眠却是一句怨言都没有，默默站在案边研磨。
直到中饭顾浔瞧见她颤颤巍巍夹菜的手臂时，才寻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安来好像说过她手受伤了？
姜雨眠察觉到对面有一道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心里不禁有些慌乱，颤抖的手更加抖得厉害，筷间夹着的菜忽地就落到桌上。
“我……”姜雨眠内疚极了，眼睛微红，“不好意思。”
顾浔轻轻叹了口气，这小丫头也太小心翼翼了。想着他便伸手去拿放在姜雨眠面前的公筷，那小丫头却吓得肩膀一抖，往后缩了缩。
但顾浔只是为她夹菜到碗里，都是她方才动过筷的菜碟。姜雨眠受宠若惊，小声道了谢，就默默往嘴巴里塞。
饭后，顾浔看着她空得反光的瓷碗欣慰地点点头。
“安来，去把那清伤露拿来。”
安来脚步一滞，啧，这小主子怎么还记着这事？那不过是他胡诌的一个理由，岂不是要露馅了？
他取来药瓶，心里忐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自己擦擦。”顾浔将药瓶递给姜雨眠。
姜雨眠一脸疑惑，擦什么？
顾浔瞧见她这憨憨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过来。”
姜雨眠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
顾浔轻轻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腕上留着许多黑灰色的旧伤疤，新伤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顾浔皱眉，“谁弄的？”
姜雨眠低下头，“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这是路上的丫鬟打闹时撞到她身上，头上的钗子划的，伤口不深，她便谁也没说。
一旁的安来也没想到，他随口诌的理由竟然是真的。
顾浔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神情，有些来气，“受欺负告诉你哥了吗？”
姜雨眠抬头看着他，嘴角缓缓咧开，笑道：“我不疼的，不用告诉哥哥。”
顾浔心里猛地一滞。
他低下头，藏住脸上的怜悯，恶声道：“不论疼不疼，受欺负了都要说出来。”说着他便往她的手臂上抹药，动作不算娴熟。
姜雨眠看着眼前的面容有些发怔，除了哥哥和奶娘，这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眼眶渐红，她侧过身，悄悄抬袖擦泪。
“明明才八岁，怎么过得跟八十岁一样，不会哭不会闹，怎么拿糖吃？”顾浔忽然叨叨起来，“你哥也真是，大你七八岁呢还任由别人欺负你，真是给我们男人丢脸。”
姜雨眠扁扁嘴，“哥哥待我很好的，你误会他了。”母亲去世早，宅院里又不安生，许多莫名其妙的罪罚都是兄长待她受过的。
顾浔抬眼看看她，小脸满是倔强的表情，似是听不得旁人说她兄长到半句话。
顾浔冷哼一声，轻轻帮她放下衣袖。
妹妹乖巧懂事，还这么护哥，顾浔忽然就羡慕起姜玉风来。
姜雨眠看着他，浅浅笑了起来。好像，这个总是冷着脸的世子爷也没有那么可怕？
顾浔瞅见她看着自己笑，状似嫌弃地别开脸，嘴角却轻轻扬了起来。
饭后，姜雨眠想要继续研磨，却被顾浔制止了。
“是我研的不好吗？”
顾浔一瞧着她那双闪着失望的眸子，心就去软了软，
“不是，”顾浔拉着她往案后走，“来帮我念诗。”
顾浔新描了画，想要再配一首诗。姜雨眠看着手中的诗词本，心里有些发虚。
“念啊。”顾浔提着笔，侧过头催促。
“浮，浮香绕曲岸，圆影，影，”姜雨眠顿住，握着书卷的手渐渐发紧。
顾浔偏头过来瞧，轻声道：“圆影覆华池。”
姜雨眠的脸红了红，点点头。她没去学堂上过学，认的字不多。
顾浔转身提笔，行云流水地将诗句写完。
姜雨眠站前一步，夸赞道：“好看。”
顾浔默声，嘴角往上翘了翘。
“过来，我教你写字。”顾浔重新抽出一张宣纸。
姜雨眠擦擦手，慢腾腾地走过去。
顾浔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书写成诗。
两人靠得近，心里的距离也拉近许多。
姜玉风一下学就赶回来，却瞧见世子竟然在教妹妹写字？
“世子爷，姜少爷来了。”安来出声提醒。
姜雨眠先抬起头看向门侧，顿时喜笑颜开，“哥哥！”她立即放下笔，撒着欢地朝姜玉风跑去。
姜玉风笑着抱住她，而后才向顾浔行礼，“世子。”
顾浔脸色难明，轻轻应了声，“嗯。”
“阿眠，和世子道谢。”姜玉风温柔地对妹妹说道。
姜雨眠了然，“谢谢世子哥哥，世子哥哥再见。”女孩的声音清脆，像铃铛。
“叨扰世子了。”姜玉风也随着道谢。
顾浔摆手，“不用客气。”姜玉风一来，那小丫头的眼神就没再分给他。
姜玉风牵着妹妹离开，顾浔透过门看去，廊上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叹。
“世子爷，人已经走了。”安来提醒道。
“我知道，”顾浔回神，逞强道：“我又没看他们。”心里却是默默想着，现在写信让爹娘给自己生个妹妹还来不来得及……
姜雨眠跟在哥哥身侧，仰头看着天边，夏日的霞光铺满天际，形状似羊似马，她看入神，一时忘记往前走。
“阿眠？”姜玉风笑出声，“想看晚霞？”
姜雨眠点点头，“好美啊。”
姜玉风蹲下身，“上来，趴在哥哥的背上看。”
姜雨眠想也没想地爬上去，双手紧紧搂住他，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姜玉风走得比方才更平稳些。
“阿眠今日心情很好？”还有心思看晚霞了。
“嗯！”姜雨眠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世子哥哥今天留我吃饭，还给我擦药了呢。”
“擦药？”姜玉风皱眉。
姜雨眠立时回道：“就是一条红痕啦，一点都不疼的。”
听见妹妹这么说，姜玉风眼里的光亮黯了许多。
“你喜欢世子吗？”
“嗯，”姜雨眠咧嘴笑开，“以前是怕他，不过我今天才发现，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凶。”
姜玉风看向前方，淡淡道：“世子是个好人。”
“哥哥，世子哥哥为什么不去国子监上学啊。”姜雨眠有些疑惑。
“他原先也是去的，后来和二皇子打了一架便不愿去了，祐王不在都中，自是没人能管得动他。”
姜雨眠吃惊地张大嘴巴。
“祐王和王妃久居青城，世子一人独在都中，虽是皇室贵戚，但真正愿意帮他的，寥寥无几。”或许冷漠，只是他的保护色。
“那祐王和王妃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去青城？”姜雨眠疑惑，子女不都应该在父母身边吗？
姜玉风顿住，抬眼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才道：“祐王的封地临近西洲，圣上多疑，既不愿祐王留在都中发展势力，又怕他与西洲有所来往。所以，祐王便只能将世子留在都中，这才能打消圣上的猜忌。”
姜雨眠似懂非懂，“可是圣上和祐王不是亲兄弟吗？他们之间怎么会互相猜疑？”
姜玉风笑道：“阿眠可听过一句话，‘亲兄弟明算账’，更别说是在帝王之家了。”
姜雨眠搂住哥哥的脖子，“阿眠不懂，阿眠只知道，阿眠的钱都是哥哥的，以后阿眠挣了钱还要给哥哥买大宅子。”
姜玉风笑出声，像是徐徐清风，沁人心脾。
“嗯，哥哥等着阿眠长大，给哥哥买大宅子。”
天边的红晕渐渐散开，明月初升，月侧还有一颗发亮的金星，伴着月亮从天黑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