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期中考试很快过去了。语文考试也没什么,之前一张一张的背诵讲义发下去,同学们一张一张的背诵着,考试都是考这些,分数高低只在背诵的多少,乔晖觉得没劲,这样的考试机制,怎么能够让学生们重视语文课呢。

  同学们都放假回家了,老师们还窝在办公室里集中阅卷。他一张一张的批改着,没意思,没意思……

  等到自己班的卷子回到自己手上,统计分数和名次的时候,乔晖首先翻出了孔意的卷子,看这个整日发呆的丫头究竟能考多少分。干净的试卷,143,很高的分数,至少目前来看,没有遇到更高的了。翻到作文,一笔好字,娟秀中带着大气,每个字都仔仔细细的占据着方格的左下角,规规矩矩的,细细的笔迹,淡淡的墨水味道,乔晖鼻子灵,这是英雄墨水,纯蓝色,一眼看去赏心悦目。题目也很好,《晚归》。

  开篇是一段元曲,《天净沙》。

  “属玉双飞水满,菰蒲深处归晚,萧萧两鬓吹乱。烟波弄月,踏沙徐行步缓。”

  很好的文笔,细细的景物描写,写夏初的暖风、晚归的“我们”赤脚踏沙唱歌的温暖……乔晖一字一字的读着,旁边程主任讲话他都听了一半。

  暮春、河边、微风、唱歌。

  最后一句:占烟波,弄明月,万事不理醉复醒。

  这个丫头,她认真听了我的课的。她仿佛在安慰我。

  一股暖意在心中激荡,这样的开心无人分享,甚至不能在办公室一众同事面前露出来,但乔晖真是太开心了。趁着无人发现,抿着嘴笑了很久。

  乔晖热切的盼望这个大周末快点过去。热切的盼望着早点见到这个丫头片子。

  仅仅两天半而已。

  两天半很快的,同学们很快回来了。学校门口拥挤的人群,学生们带着夏季衣服、凉席,各式各样的行李,校园里热闹起来了。

  孔意也回来了。

  第一节晚自习上,乔晖迫不及待,同化学老师换了课,理由是“趁热打铁,讲讲卷子”。

  孔意,她洗了头发,湿湿的,香香的。

  各科的课代表穿梭着发卷子,乔晖站在讲台上,静静地看着孔意。她好像突然变安静了,少了一个月前初见时候的俏皮,眉眼中隐隐约约有些悲伤,但又好似没有,她一抬眼的瞬间,悲伤就不见了。乔晖觉得自己着了魔。

  这原本是一节语文晚自习,乔晖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匆匆布置了几句,让大家对照答案改错,就逃似的走了。他找到了操场主席台中的一角,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堆满了脏兮兮的木头和破损的篮球架,乔晖在黑暗中点上烟,先理清自己的大脑。

  只是一篇作文而已,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这个女学生听了课而已。

  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而已,你对她为什么这样用心。那好闻的香味只是洗发水而已,你喜欢也可以自己去买一瓶啊。那整齐的书、娟秀的字、干枯的月季花、七彩的笔,每一个人都会有,你喜欢,你也可以有。你究竟对她动了什么心?

  只是一个高一的女孩子而已,只有15岁而已,你自己可是26了。你快是人家的两倍岁数了,你究竟动了什么心思?这是龌龊的,这是不道德的,这是不允许存在的。你是老师,你怎么能只关心这一个学生,还是个女学生?

  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去喜欢这样一个花朵年纪的女孩儿?

  可是我就是喜欢。我喜欢看她整齐的书桌、整齐的笔筒、整齐的试卷、整齐的作业,刷的干干净净的水杯和饭盒、洗的干干净净的衬衫。我喜欢站在她的桌子旁边,闻着她身边甜甜的洗发水味儿,奶糖味儿。我喜欢站在她的桌子旁边,听着她早自习上低声的嘟嘟囔囔的背诵,喜欢看着她瞌睡的点头虫样子。她喜欢的油条蘸蘑菇汤,我也喜欢上了。她喜欢的白馒头夹油炸火腿肠我也喜欢上了。我就像一个见不得人的偷窥者,偷偷的看着她,模仿着她。

  我知道她的洗发水是沙宣牌,淡淡的甜味儿,因为我也买了一瓶,可是我一老爷们不好意思用。我知道她学着同学们的样子也买过花香five,浓郁的香精味,她用了一次就没再用了,我也用了一次不再用了。

  我知道她每天都有一节课早退,她不是坏学生,她是为了去厕所抢坑位,幼稚可笑的缘由,可是我很心疼。她的肠胃坏了,生物钟很紊乱,我站在她桌边讲课,经常能听到肠鸣。她不喜欢吃青菜,只喜欢吃肉,但是却不买肉包子,那是她听了收音机里面的鬼故事,以为大包子是用人肉做的,她害怕,我从她的交上来的作文本中看到了。我也知道女生们对她不友好,私下里说的话难以入耳。她们嘲笑孔意穿了胸罩,两天就要洗一次头发,像个浪荡女,我知道,这不是孔意的错,相反,她们大多数人是错的。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我的学生,为什么她偏偏没有长大。为什么她比我小那么多。我可以等她长大吗?我可以去问问她吗?她可以给我机会,让我等她长大吗?

  你怎么有脸面有这样的想法?你就是一个县城中学的普通老师,人家姑娘将来是要到大城市去读书的,你要追着去吗?等人家姑娘18岁,你都要30了,你做人家叔叔都可以了。你有脸面问出你的问题吗?你敢问,你有脸听吗?

  乔晖想到那年,台风季,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乔晖开着队里的破吉普,陪着大队长,围着那个小小的乡镇中学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停车走进去看看那个姑娘。

  再后来,双耳失聪的大队长卸下了军衔,回到了他黄土高原的老家,狠心抛下了那个追随了他一路的姑娘,那个小八岁的、还在为爱情做梦的姑娘。

  那天下午,车里一直放着孟庭苇的磁带,“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可乔晖看着大队长哑哑的张大着嘴巴,没有声音,空洞的眼睛没有光彩。

  第二节晚自习都开始了,打铃了,乔晖掐了烟,向教学楼走去。

  楼下,他还是想抬头看看二楼那扇窗,哪怕是看到一点点小小的脑袋,也是甜的呀。可是他并没有看到。

  脚不听使唤,几步就跨上了二楼。果然,楼道里站着孔意,显然,这是在受罚。

  高老师正在教室里讲解这次的数学试卷,孔意独自站在晚风里。

  乔晖停下了脚步,站在走廊的一头,躲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另一头的孔意。“她在想什么呢?”乔晖很想变作一个虫子钻进孔意的心里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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