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明
铜金质感双层结构的灯盏内一簇橘色火苗不增不减地亮着，张远努力想要“凑近”看个清楚，眼前却始终是一片模糊重影……
“叮！”
望着眼前模糊又熟悉的天花板愣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张远不禁有些懊恼，明明这次梦中的景象比以前维持的时间更久、“看”得也都更清楚了一点，偏偏在最后关头被这手机的短信音吵醒打断梦境。
从十二岁开始，每逢四至日——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张远就都会反复地做着一个同样的怪梦。
梦里只有那台始终亮着的灯盏伫立于虚空之中，寂寥肃穆。
每次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情境，灯盏的具体模样也怎么都看不清，只能分辨出个大致轮廓，应该是有上百年了的老物件，唯一能确定的是它有着双层结构，就和古时的长明灯构造一样。
从小就热衷于读史的张远，这么多年里都在想要弄明白这一怪事，加上又有个退休后沉迷于古玩的民间收藏家老爹潜移默化，在搜集了大量古代灯具资料后，总觉得梦中的灯盏和那著名的太岳山金顶长明灯十分相似。
老张平时总会一幅志得意满的神情，把玩着最新收来的古玩器物：“儿子，你看看这花纹，这成色……知道不，光这么个小物件的价值，就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对于张远来说，虽然并不认为老爹能每次都运气这么好到违背常理，但也就损失那么个几件的钱而已，还是不打扰老爹的兴致了。
不必为以后生计发愁，还能报考自己喜爱的历史系这一就业率不算好看的专业，甚至还能直接选个离家最近不用出远门的津门大学。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两点，能让一个只想在典籍中历史故事里遨游的宅男更觉得完美的了。
摸索着拿起放在床边小桌的近视眼睛戴上，眼前又恢复了清晰的世界，盘腿坐在床上的张远，还在回想着梦里的灯盏。
“总还是觉得就和太岳山金顶上的长明灯有点像，可是自己去太岳山也实在太远太麻烦了，等下次再说吧……”
张远轻声喃喃自语着，虽然每次在四至日梦到这灯盏后，都很想弄明白这怪梦。
但他还是不太乐意为此去专门规划太岳山一游的行程，毕竟出门一趟从路线设计到出行安排再到住宿预定的这些事，对于在此之前几乎没出过远门的张远来说艰难无比，于是这考证梦中灯火之谜的计划再次无限期延长。
抛下这些念头，他拿起手机看了眼。
原来是班长发来通知，确认此次游学活动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参与。
如今张远是大三，此前多次系里组织的游学活动从没去过。
大家都知道这情况，班长也没觉得他这次会放弃宅着愿意出门参加了，不过就是来例行公事一番。
“比起去人山人海的景点打卡这么又累又无聊的事，还不如在家读史书呢。”
如以往一样，张远随意瞥了眼内容就正准备回复。
“张远，这次系里游学活动组织去太岳山……活动日期是……你还是不去对吧？”
“不去”两个字已经按照往常习惯下意识地打完停留在输入框内，发送键却是再也按不下去了。
“太岳山……”
太岳山！
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
不用自己安排各种麻烦事，只要跟着系里一起去就行，算起来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了。
“怎么还没回？我先帮你报上去不参加了啊，反正你也不会去的。”那边班长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回应，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消息提示音拉回张远思绪，看着班长直接就马上要报过去了，连忙删掉输入框里的两字，重新回复道：“我参加！”
不管接下来的时间里同系的人对于张远此次性情大变的举动有多不敢置信，他也素来懒得去管旁人怎么想，只在唯一的朋友严和特地发来消息询问此事时找借口解释了几句。
游学活动的这一天在众人盼望中如期到来。
天高云淡，暖阳和旭，正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加上又是旅游旺季，太岳山上往来着成群的游客。
山间满目翠郁中错落着宫殿建筑群，掩映在群山叠嶂间，缥缈又肃穆地矗立百年之久。
朱墙翠瓦斑驳着岁月的痕迹，上书“太岳宫”三字，这座庄严的道教宫殿，随山就势地屹立在千米山峰之上。
太岳宫再往上就是金顶了，那盏百年不曾熄灭困惑着无数人的长明灯，就在其间摇曳着。
金顶上是一座铜铸鎏金大殿傲立于山顶，以浩瀚蓝天铺陈着作为恢宏背景，仿佛天与地之间的交界。
殿中铜铸的金锁甲胄真武大帝神像，披发跣足端坐其间，凝眉垂目俯视堂下参拜善信。
神像面前对着的就是那盏自从公元1416年明成祖朱棣下令敕建完成之后，从来没有熄灭过的长明灯，六百余年的变迁和风雨也丝毫影响不了它的火苗。
就像是个非要执着于见证历史的期颐老者，寒来暑往间默默静候着……
一路走走停停，张远和严和总算快要走到准备上金顶的路前了。
还没来得及为即将就要登上金顶揭开怪梦之谜而激动，张远就被一旁塞过来的背包抱了个满怀。
“哎哟！不行，我就说那包子有问题，我得再去趟洗手间，张远你帮我拿下包，等我啊！”
这一路过来，因为严和早上吃坏肚子已经去了好几次洗手间，为此他们也和班里同学的队伍都脱离了，两人只能走走停停落在最后面。
像是也知道自己耽误太多次了，严和不等张远反应过来，快速说完把包一塞就直接跑向远处找洗手间去了，因为是旅游旺季游客太密集，还接连撞到了好几个路人。
张远无奈地抱着严和塞过来的包等在路旁，忍不住第无数次地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会与他成为朋友甚至是唯一好友的，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和只想宅着沉迷于读史书的张远相比，严和的性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或者说是更像一个爱玩的普通大学生，而且有时活跃到对别人说他是学历史的，成绩还和张远一样名列前茅，都少有人相信。
但偏偏两人意外地很合得来，大概是因为性格互补之下，他们又有共同话题都对历史十分纯粹地喜爱着吧。
张远胡思乱想着，时不时看一眼手表，被耽搁了太久，距离集合回去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突然，不远处的人群发出混乱的声响并四处溃散开，张远循声望过去时，只见一条咖啡色小狗拖着牵引绳冲了过去，前方的游人纷纷向两侧避让开。
就在此时，拖地疾速而过的绳子勾到一位来不及反应的鹤发老奶奶脚背上，顿时整个人脚朝上头朝下被带飞起两米高，脸部“砰”的一声重重砸向地面，再没动静了。
四周人群中传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随后是追着狗跑来的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拉链崩开了的书包。原来是把狗藏在包里躲过景区检查偷偷带上山来玩了，却不知为何狗从中挣脱出来扯坏拉链跑出去了。人流量如此大的旺季，又是个免票的小孩子，景区的小疏忽却没想到导致了这一场意外悲剧。
原本散乱着的游客在狗跑远后，倒是十分有默契地在事发处绕成一圈举起手机拍着围观。景区工作人员和原本在宫殿内守着的道士都纷纷赶过去帮忙抓那只越跑越远，一路在远处人群里引起混乱的小狗。
“不行，不能等了，好不容易遇到机会来一睹究竟弄清楚怪梦的事情，万一景区因为这个意外事件提前关闭了怎么办！”
张远顾不得还没见着人影的严和，背着自己的书包，怀里抱着严和的包，先行一步孤身赶向上金顶的路。
张远一边逆流向前走避开想往这边凑热闹的人群，一边想着在此之前所搜集到的长明灯记载，从小就记忆力超群的他，对于这些史料已是过目不忘信手拈来，一路沉浸在对即将能揭开自己怪梦之谜的忐忑和兴奋之中。
直到停在金殿栅栏前，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甚至回头望向来时的路都看不到半点人影，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奇怪，明明之前还有那么多的成群游客呢，怎么可能一个都不来参观这著名的金顶，甚至连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难道全都跑去看热闹了？”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本来还在思索着才能如何靠近不让游客进去的金殿，好凑近看长明灯仔细研究，如今完全不再是问题了。
张远不再多想，把怀里抱着的包也背到了身后，手脚并用地翻过殿前拦着的栅栏，走进了这座平时都禁止游客进入的道教神殿。
顾不得欣赏殿内旁的物件，张远直奔神像前的坛桌而去。
坛上那盏正对着神像的长明灯，一如外界对它的所有描述，不闪不摇地庄严伫立。
张远凑近死死地盯着长明灯，将它和记忆里梦中的模糊灯盏仔细对比。
此刻在这百丈之上，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当下的时空被凝滞在洪流中，只等一个异数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