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育州司仓

  那戴司仓脸色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戴某只是举报楚刺史贪腐,至于他是否沽名钓誉,戴某不敢妄加定论。”

  武承运坐在他对面,微微叹息道:“据我所知,楚刺史是位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他挪用这三十万贯,实属受人所迫。

  只可惜仅仅因此一事,他不止自己身败名裂而身死,楚家怜心怜月两位小娘子,也即将被没入平康坊为妓,实在可惜可叹……”

  说这话时,武承运明显感觉到戴司仓身体在微微颤抖,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怜心怜月两位小娘,真的要被没入平康坊?”戴司仓忍不住问道。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武承运反问了一句,“若非你前来举报,楚家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戴司仓脸色怔然,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凝神诧异的看着武承运,“你怎么知道,楚刺史挪用那笔钱,是受人所迫?”

  “我奉圣命复核此案,此前曾前去见过怜心怜月两位小娘子,是怜心偶然偷听到的,”武承运道:“她们现在被押在刑部大牢,处境很不好,还险些被狱吏侮辱。”

  通过察言观色,武承运已经发现,眼前这戴司仓对楚刺史似乎感情很深,而且对怜心怜月两位受牵连的家眷颇为重视。

  这至少说明,他并非因为嫉恨楚刺史才前来举报的。

  “不过,她们母女也就暂时保住清白而已,”武承运继续道:“作为犯官女眷进入平康坊,以后过得自然是以色愉人,生不如死的日子。”

  “别说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戴司仓霍然起身,大声道:“楚某人贪赃枉法,我前来举报,不过是尽到一个大唐官吏所应尽的本分,他的家眷没入平康坊……那是……那是罪有应得,与我何干?”

  “楚刺史此举乃受人所迫,他的家眷何其无辜?”武承运站起身来与戴司仓针锋相对。

  对面的戴司仓神色变了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武承运疾言厉色的继续道:“楚刺史自己倒是一死了之,再无羁绊,那几位小娘却要落入万劫不复之中。

  你呢,踩在着一众无辜之人升官发财,难道能心安理得?”

  武承运在赌,假如戴司仓真的是个贪图富贵而卖主求荣之人,那他这一番刺激他的话等于白说。

  假如戴司仓但凡还有那么一点良心,用楚怜心楚怜月来激怒是最好的利器。

  他能成为育州司仓,必然是楚刺史最为信任的人,除非有切齿之仇,很少有人会对欣赏提拔自己的上官那么绝情。

  果然,戴司仓似乎被击到痛处,挺了一会儿,便没了刚才那份硬气,如同被抽了筋一般,无力的坐在地下,口中喃喃道:“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我那么做,都是楚公安排的,怜心怜月也不能怪我。”

  武承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说什么,这都是楚刺史安排的?”

  边上的狄仁杰也瞪大了眼睛。

  这太不可思议了,哪有官员故意安排下属举报自己的?

  戴司仓坐在地下,双眼无神道:“作为楚公心腹,当然能意识到,他身后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他。

  他很想摆脱,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故而心情郁结,只能通过终日繁琐公务才能排解这份抑郁。

  两个月前,楚公突然命我从库仓内运出新收的税钱三十万贯,我不疑有他,自然遵从。

  可是几天之后,楚公突然告诉我,那钱被他贪墨了,让我赶紧来京城举报……”

  “你难道没有怀疑,便来了?”武承运问道。

  “我当然有所怀疑,并且也询问过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楚公只是说,他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能让这笔钱落入獠人手中。

  我身为楚公心腹,自然宁死不从,但是楚公以死相逼,后来我……便答应了。

  想来其实楚公当时早已经萌生死志了吧。”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武承运没有继续发问。

  这案件越来越有意思了,楚刺史不仅阻止这笔钱流入獠人区域,还通过自污的方式向朝廷举报自己。

  这举动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这时候,戴司仓抬头问道:“若将楚公这番苦心让圣人得知,能否救怜心怜月母女出苦海?”

  “除非,你愿作证,将这真相大白于天下,想来楚公虽然有过,但毕竟没有酿成大错,其家眷或许可以免遭惩罚。”

  “我……愿意作证,”戴司仓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武承运问道:“当然若能揪出背后指使之人,反而会有大功,你难道不知那人是谁?”

  “这种事,只有楚公一个人知晓,外人怎会得知?”戴司仓惨然一笑。

  ……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两人从御史台官衙出来。

  武承运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人是抓住什么样的把柄,令一州刺史宁愿身败名裂而死,也不愿意把他供出来呢?”

  “其实也未见的是把柄,”狄仁杰叹息道:“这个年代让人不敢背叛的关系有很多,譬如家族,譬如师门。

  所谓为尊者讳,就我而言,假如对我的师长逼我做对不起大唐之事,我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这倒也是,”武承运点了点头,假如至亲之人逼你做坏事,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

  一方面是自己的师长或者长辈,一方面是自己的底线和忠于的朝廷,哪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也许没那么复杂,”武承运笑着道:“说不定楚刺史就是有小辫子,被居心叵测的人攥住了。”

  “但愿是我多想吧,”狄仁杰苦笑。

  武承运边走边道:“如今有戴司仓出面作证,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圣人交给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至于如何追查那幕后黑手,非我等之责。”

  “可是,楚家小娘的口供和戴司仓的供词都属于片面之词,武郎君手中并没有旁证证明,”狄仁杰却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楚氏姐妹和戴司仓一方是犯官的女儿,一方是犯官曾经的下属,都属于涉案之人。

  就算戴司仓口供突然反转,但是若被认为是提前串通好的,所有供词的可信度将大打折扣。

  除非有跟犯官毫无关系之人提供的旁证。

  武承运微微笑道:“想要找旁证也不难,这就需要柳备身出马了,他也不能只做甩手掌柜,光等着将来摘果子。”

  ……

  话说,武承运去御史台衙门挑骨头,顿时令一众御史们炸了锅。

  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利,素来为官员所忌惮,还从来没有一个愣头青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敢到御史台来挑刺。

  御史台立即派出监察御史李义府等面见皇帝,武承运这区区一个千牛卫军兵,却做出干涉司法的举动十分不妥。

  当然众人心里都清楚,武承运既然拿着圣人给的金牌,行事自然就是圣人安排的。

  其实李治对于武承运也并没有多少信心,眼看刑部、御史台都已经被武承运查过,这两个衙门的官员都已经义愤填膺,若是武承运没有什么收获,那所惹出的事比房遗爱还大,到时免不了要背黑锅。

  李治传旨:再给武承运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如没有收获,便收回金牌。

  李义府等人回来之后,会同三法司的人商议,索性三日之后组织一个三司会审,顺便邀请柳嘉泰和武承运前来观审,以正式结束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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