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庄头娘子记忆中的姜五姑娘

  比起留在五姑娘这里支应招呼,韩林家的当然更关心,姜老太太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毕竟,五姑娘到了庄子里,往后就是她的责任了。

  将来该怎么侍候,该拿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都得先听听府里的意思。也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忙忙地朝大儿媳二儿媳还有小闺女示意了一下子,让她们留在这边帮衬着,跟在花婆子身后,匆匆回了自家。

  进了屋,落了座,她也不及上茶扯什么闲话,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花婆子因姜薇的反应,又勾起前气,这会子心里正翻腾着呢,闻言哼了一声道:“要说交待啊,老太太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待,就一句话:送她到庄子里来。”

  “啊?”韩林家的这就傻了眼。没交待让她怎么办?

  花婆子倒笑了,拿眼斜睨了她一下道:“韩家的,你也是在府里侍候过的老人了,怎么还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一惊一乍?”

  韩林家的就苦笑道:“嬷嬷就甭取笑我了。我哪算什么在府里侍候过的老人啊,就在府里呆了小半年,规矩啥的都还没摸透,就到了这里。见天抬头村汉,低头长工,不是庄稼就是粪的,一年到头进不了两回府,便是进府,也不过在外头呆那一半天的功夫,我哪有您这样自小在府里侍候的老道通透?”

  他们一家并不是姜府的家生子,是七八年前,家乡遭了灾,合家逃荒到这里,正好遇上叫灾民围攻的姜大老爷,略施了援手,这才得以半路卖身到姜府。

  先前夫妻俩在姜府当了半年不到的差,因实在适应不了姜府的规矩,韩林就去求了姜大老爷,想来庄子里做活。正巧那会儿眼下这个庄子的庄头请辞,姜大老爷就把他们一家子安排到这里来了。

  这话花婆子听着舒坦,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得色,晃了晃脑袋道:“成了,你也甭为难了。老太太没交待那是气得顾不上交待。你要拿不准怎么待她,我就和你说说她做的事儿,你就拿得准了。”

  韩林家的正好奇呢,闻言赶忙往她那边挪了挪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花婆子就又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才问:“府里的几位姑娘正说亲这事儿,你知道吧?”

  这个韩林家的确实知道,忙点头:“年前回府交帐的时候,听人说起过。”

  花婆子就道:“五姑娘这事儿,说起话长,不过根由却是打说亲这上头起的。论理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便是庶出,也比一般门户人家的嫡出姑娘要尊贵些。攀不上王孙勋贵世家嫡子,也得是和咱们府上差不多的人家的庶子旁枝什么的。可这是一般的庶出姑娘,咱们这位五姑娘你知道吧,她可不一般~~~~”

  最后一句话,花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这个,韩林家的还知道。

  与其说五姑娘不是一般的庶女,倒不如说五姑娘的生母柳姨娘不是一般的妾室。

  大户人家的妾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有几个约定俗成的来路。可这位柳姨娘,即不是府里的丫头,也不是三太太那边塞来的人,她原和韩林家的一样,是个农家女。

  那是三老爷要成亲的那一年,他趁着家中无事外出游历,到了漳州府西边的和州地界,惊了马摔断了腿,那处离镇子远,又要翻山越岭的,不得已在柳姨娘家休养了两个月。

  现今的三老爷,当年的三少爷,那是个极俊朗不羁的少年郎,柳姨娘虽是农家女,生得却貌美,家里哥哥疼,爹娘爱的,可比一般农家女孩水灵多了。

  大约是自己生得好,眼界就高,农家的后生瞧不上,这突然的来了一个俊美无匹的世家公子,这便动了心。

  其实这柳家倒不是那种攀高的人,察觉闺女起了旁的心思,便把这柳姨娘给送到亲戚家去了。三老爷虽然性子浪荡,对这柳姨娘也上了心,到底心里还有府里的规矩,腿差不多养好的时候,就和这家人辞了行。

  若是就此别过,自然再没有后来的事儿,更没有五姑娘这个人了。

  可事情偏偏不是。

  那柳姨娘也不知道从谁嘴里知道三老爷辞行,竟然从亲戚家偷跑出去,硬是追了十几里追上了三老爷。

  姜三老爷那时还年轻,大约这一两个月里,心里也正火热着,也不怎么放得下。

  两下里一见面,便再也分不开,就这么着,三老爷带着柳姨娘回了府。

  可三老爷已说定了亲事,眼瞧离迎亲就剩下半年了,老太太如何不怒?

  当下就要撵柳姨娘,可是三老爷那会儿一颗心已然都系在柳姨娘身上。就和老太太硬顶,若姜老太太执意要撵柳姨娘走,他也跟着走!

  这世间但凡是母子顶头的,退让的多都是当娘的那个。

  姜老太太最终还是妥协了,柳姨娘自然也就留了下来。

  可是她本是农家出身,对世家规矩一丝不知。当时情热时,大约觉得自己没什么扛不下来的。可真当事情临头,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子事。

  姜府规矩大是其一,其二是,她是没羞没臊追着三老爷奔来的。

  老太太厌弃,府里的主子姑娘奶奶们,不正眼瞧她一眼,下人们又是看人下菜的,明里暗里的鄙夷指骂,进府没过一年,就病了。

  强撑到五姑娘出生,人就没了。

  她这一走,可苦了五姑娘。

  小小孩子,天天受人的冷脸指骂,时间久了,性子便愈发的古怪了。

  七八年前,韩林家的刚进府当差的时候,五姑娘七岁多点儿。那时起,她就时常听人说,五姑娘如何如何讨人厌。人还没说她一句,她扑上去就咬。人还没看她一眼,她斜起眼睛就骂。甭管你是什么嫡出庶出,再怎么得脸再怎么管事,没一个她不敢抓挠打骂顶嘴的。

  你若是打她,她就倔着身子让你打,大有只要打不死,她就继续骂的势头。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在后花园里洒扫,二房的四姑娘和二姑娘不知因什么事和五姑娘起了口角,就带着一群婆子丫头推搡指骂她,五姑娘先是阴着脸任人推搡指骂,等那一群人骂痛快了,转身要走时,一直不动的五姑娘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过去,一脚踹在四姑娘屁股上,把四姑娘给踹了个狗啃泥,当场大哭起来。

  四姑娘身边的婆子气得上得前去,狠狠抽了她几个嘴巴子,抽得满嘴是血,那脸肿得老高,她都一声不吭,只拿眼狠狠瞪着打她的那两个婆子。

  恼得那两婆子拖着她跟拖条死狗似的,把她按在才刚下过雨的小泥坑里,拿脚跟踢球似的,足滚了七八圈,滚得满身的污水烂泥,她还是俩眼大睁着,瞪着那两个婆子不吭声。

  韩林家的当时吓坏了,也有些不落忍,生怕那两个婆子狂怒之下,把五姑娘给弄死。还好的是,在京中观政期满的三老爷,才刚回来探亲,大约是闲来无事到花园里走走,正正好瞧见这一幕,五姑娘得救了。

  后来听说三老爷为此大发雷霆,逼着二房太太发落了那两个婆子,再后来,五姑娘的一应份例,倒和其他姑娘一般无二了。而她自己大约是年纪渐大,晓得了在大宅门里讨生活的规则,行事也收敛了许多。

  可她有这么一个有污点的生母,又有之前那个猫嫌狗厌的样子,便是她收敛,谁又会把她当个正经的主子晚辈看?

  不外是顾忌着三老爷,权当阿猫阿狗的,扔在角落里养着,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韩林家的想到当年那一幕,心下唏嘘不止,半晌方问:“这事儿我自是知道。嬷嬷说是打亲事上起的,莫不是给五姑娘说的亲,不如她的意?”

  不如意是韩林家的客气的说法。她真正想说的,是不是给五姑娘说的亲事,太过埋汰她,她这才闹将起来。

  虽说,她没和五姑娘打过交道,但因为早年那一幕,奇异地懂这个孩子:不辱她太过,她不可能在消停了七八年后,又闹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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