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要信我

  少年张了张唇瓣,再也说不出什么话。醍醐灌顶一般,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骂醒了。

  他不能这样憋屈的死了,最后还成全了区区长明的民心所向。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不得不杀的人,还有一桩血海深仇,等着他去了结,还有……他恍惚地抬头,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中,深沉而迷茫。迷茫中浮现出一道光,他迎着光,然后——他所图所想,豁然开朗。

  眼前的少女还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唇红齿白,眉眼青稚,嘴角带笑,眸中寒光。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有细碎的金光洒落,有璀璨的日月星辰隐匿……仿佛,眼前之人,便是那道熹微的光亮。

  被当成光的沐河清:“……”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少年沉默,黏在一起的长发遮住了脸,垂在身侧的双手又紧紧攥住,指骨泛出森白的颜色。

  约莫片刻,小厮版清云端着一大碗豆浆,手上拎着几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走进。热气腾腾的豆浆冒着热气,豆香味儿老远就飘忽过来,油纸包上还沾着浅浅的油晕。

  豆浆递给少年,少年立马捧过猛灌了一口,大概是被烫着了,停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小口喝着。清云摊开黄色的油纸包,里面包着两三个肉包子,足足买了五个油纸包,香气四溢。

  少年不多想,伸手抓了一个便塞进嘴里,安静地吃喝。

  清云看他这副模样,虽然大约是饿极了吃得急了些,但少年的吃相并不粗鲁,即便是饿极了,也不似市井之人喝汤嚼菜那般粗俗,反而有种矜贵之气。

  她叹了口气,叮嘱两声:“你慢些吃,莫要噎着。待会儿豆浆喝完了,记得把这碗还给老板娘,”说着还向街边指了指一家铺子:“瞧见没有,就那家豆浆铺子。”

  沐河清在斑驳的树影和光晕间显得乏了,神色恹恹,垂着眸,掩住了眸中的悲恸。一阵冷风吹过,少女紧了紧大氅,随意瞥了他一眼:“清云,走吧。”

  少年闻言却陡然僵住了。

  他身子一颤,豆浆也不喝了,包子也不吃了,随手放在一边,窜到少女身前,一双黑曜石般透亮的眼中露出几分恳求和无助:“你……你不要我?”

  沐河清脸色不变,清云脸色倒是黑了下来,登时在自家小姐身前一拦:“你这人怎的如此不分好歹?我家小……公子冒着风险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却还要公子收留你,世上哪儿有这般的道理?再说,我们小……公子……”还是个娇娇闺秀啊,怎么能不顾礼义廉耻随手收留街上一名陌生男子?

  小姐若是个男子,即便是收留了他,清云也觉着没什么,不过是看他可怜赏口饭吃的事情,何况这少年约莫委实是走投无路的。

  可是……可是小姐真真正正的是个女子呀!如今不过豆蔻年华,随手捡来一个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子回府算什么?这不是上赶着给北院那群人抓住把柄么?

  沐河清眉梢一挑,却全然没有方才刻意流露的风流韵味:“你以为,我很闲?”

  “我能帮你。”少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力寻找让自己……能够跟着她的筹码。

  “你如何帮我?”少女混不在意。

  “我自小习武,如你所言,武功不差,至少……至少可尽力护你周全!”少年虽然想要保持平稳,话语间却还是细微地颤抖。

  “武艺不差,为何无所事事,食不果腹?”沐河清觉得好笑。

  少年垂眸,指尖轻捻,他实在不能告与她这件事。他在长明连个正式的户籍都不曾有,躲避搜捕检查都来不及,又怎么寻到差事解决温饱?至于偷盗强取,他尚不能有负家族教导,做出这些不耻之事。

  少年声线嘶哑:“我……可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沐河清反问:“我做了什么丧命之事,需要你,保我性命?”

  清云听到这句便更气了,他分明是在咒小姐有性命之忧,呸呸呸!亏得小姐心善救他一命,他倒好张口闭口就是护周全、保性命,搞得好像小姐不得周全、命不久矣!可真是把她气坏了!

  吃的半饱的少年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眼睛斜睨着清云,瞧见她气鼓鼓得正要说话——定是些不讨喜的话来,眸中冷光一闪,移步换影,眨眼间就出现在她身后,手起刀落,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小丫头软软的脖颈上。清云便是连声音也未来得及发出,双眼一黑,瘫倒下去。

  瘦弱少年大概是不懂怜香惜玉,拎着小厮腰间的系带就把人随意丢在树干边上——正好挨着快要凉透的豆浆和肉包。

  他眉头轻蹙,声音有些嫌恶:“聒噪。”

  沐河清怒了,一双桃花眼微眯,声音里透着几分危险:“你未免,太过分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分明比之前更加平静,他却似乎从中听出了几分压抑的怒气——看来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忠心。他看见,眼前的少女,那双明灿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心里无端生起几分失落……他,没有想让她生气的。

  少年小心斟酌着开口:“你这个丫鬟……听不得这些。”

  “丫鬟?”少女挑眉,这小子倒是眼尖。

  “不是丫鬟么,姑娘?”少年忽然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脖颈处的凸起。

  “……她听不得什么?”沐河清果断转移话题。她自认为自己的妆束毫无破绽,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识破了去,微恼。

  少年清了清嗓子,神色攀上了几分凝重:“姑娘是谋大事者,身边自然缺一名可用之人。我,再合适不过。”

  “哦?”少女似笑非笑,轻声反问:“你便说说,我所谋何事?”

  “夺江山,亡傅氏。”少年定定地看向沐河清,看进了一双携风带雨幽暗清冷的眼中。

  她分明可以扮着纨绔风流却爱打抱不平的贵公子,不过是为救人的同时防人;她也可以笑语吟吟在言语间杀人于无形,不过是为了警醒和嘲弄他幼稚的手段;她甚至可以为了一个小婢女动几分真心和怒气,可其实——她又还有几分真心可动?

  怎么说呢?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对于……变脸,似乎有格外的天赋。

  就好比眼下——她沉下双眸,眼睑低垂,明明四周还是浮金碎玉般金灿的阳光,眼中流转的明灿的光——却仿佛一下子被人拿走丢弃了,只剩下一片幽深和平静。

  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所有的伪装和假扮终于还是归于她一个人,一个模样——神色冷清,端庄从容,喜怒不形于色。想来她平日里也是方才一般,神色淡淡的、从容不迫的。

  她真的掩饰的很好。方才眼神的变化也不过是瞬间,天底下想来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不过是他天生对人的情绪波动过于敏感罢了。

  果然——耳边是清冷平淡的声音:“妄逆之言,论罪当诛。”

  他心下暗叹。

  她不肯信他。

  两人萍水相逢,连陌路之交尚且算不上,她不信他似乎……的确,应该不信他。

  可是,他却已经信了她!

  他们分明是一样的人,都想亡了长明的河山,都想推翻这傅氏的天下,那便一起呗!

  她应当是明白他的心思,她只是……不愿用他。

  少年紧了紧手中的玉佩,举在手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看她:

  “你不信我,我便愿以我楼家百年兴衰荣辱起誓,携手相扶,共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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