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章

  仇二家位于马行街一偏巷里,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几只耗子引着野猫从墙角奔过,撞到不知谁放在路边的潲水桶,酸臭的味道弥漫在巷子里。

  几人一路问到仇二家门前,两扇破旧的榆木门上还歪歪扭扭贴着去年时节的对联。透过低矮的围墙望见院里一株灰皮子的梧桐树窜出墙来,在阴霾的天空下,几片残叶摇摇欲坠。

  秋云几人的到来,惊动门槛外一团尘埃,四处乱飞,微明个子小,深受其害,吵着要江一流抱。江一流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他提了起来。

  正好这时有一位提着一篮湿衣服的妇人从此经过,见几人眼生,拿眼儿暗中偷瞄。秋云趁机拦下她问道。

  “婶婶请问一下,这家老太太怎么不出摊了?我家弟弟,嘴馋的很,老惦记着她家梨糕。”

  那妇人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拉出两步距离,把几人扫视了遍,对几人的品味作出相当大的质疑。

  “那老太婆黑灯瞎火做的吃食也能入口?”

  妇人撇开脸,朝着篮子里的湿衣服,仿佛在寻求它的附和。

  秋云赔笑道:“小孩子,分不清好坏的。”

  那妇人认可了秋云的说法,勾起嘴角,带着一种过分熟稔的亲密,凑过身来,几乎把她的脸抵到秋云眼前,她呼出的热气喷在秋云鼻尖上,叫秋云忍不住后退。

  “她的东西没什么吃头,要说吃的,去我家试试,我家是马行街出了名的小吃铺,王家臭豆腐,兼卖一些油炸小食,用的都是马掌街新榨的菜籽油,保证吃了不上火不闹肚子,怎么样,要不要去尝一尝?”

  她的过分热情,闹的秋云几人不知所措。他们只是想赶快打听完,还要继续追寻仇二的下落。

  “改日吧,婶婶,现在这孩子正闹别扭呢,要是你不知道这老太太的去处,我们便也走了。至于你的生意,有机会再说吧。”

  “她的去处,我倒是听说一点。”妇人知道这门生意今日做不成,和他们多说两句,周旋一番,不定下次来光顾她家,也是有可能的,再说拿别人的消息卖好,并不吃亏。她便娓娓道来,“我们这巷子里住的都是找些辛苦钱的贫民百姓,做的也是正经活路,你在巷口掉了一锭银子,走到巷末,掉头去找,除了风刮走,再也不能到别处去。偏偏仇二,真是咱们巷里的一颗毒瘤,他的事,不说也罢,提起来,我就心肝痛,气的天灵盖直冒气。”妇人说的激动,用手掌抚胸,抚平怒气,她写了歇继续说道,“本来他们家是一穷二白,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家,谁知道哪家做父母的这么没良心,就在前些时候,竟然来了个俏生生的闺女在他家门口进进出出,后来就干脆安营扎寨,成日里,挎着个小竹篮,来街上买肉买菜买零嘴,那姑娘来过我家买臭豆腐,生的好呢,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圆润,不知道怎么着,就让仇二给剐回家了,真是个落进魔窟里,哭的还在后头。再来呢,不知道是被什么狗屎给砸中,人家飞黄腾达了呢,说是要去州府投奔某亲戚人家,去某户豪门里去做工,老太太是指头上的金戒指,真有拇指大。要我说,她瞎,心也瞎,她这里高兴,不知道她儿子又去哪里祸害了人,谁又倒了霉。”

  妇人越说越气,她蠕动嘴唇,似要朝仇二门板吐口水,碍于外人在场,她装作喉咙不爽,清了清嗓子,继续望着篮子,继续征求它的附和。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秋云想起尚卧病在床的程渊,心里想揪住仇二的念头更为激烈。

  “我说,看你这姑娘干干净净的,以后别吃她家东西,你也没机会吃着,还是来我家,记得马行街街口,一靠近就能闻见味,王氏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妇人扭着身子朝巷里走去,还不忘推销她家的臭豆腐生意。

  秋云听见一阵吞口水的声音,微明咬住手指头,眼睛从下望上看她。

  “姐,你听见没,她说吃着香。”

  微明刚说完,脑袋就挨了两颗栗子。

  “馋鬼。”

  “走开,裘叔,我要你抱我。”微明皱着脸向裘山亭寻求帮助。

  “你俩兄弟别成天打架,说实话,那玩意儿,我也有点馋了。”裘山亭伸手接过微明,谁知江一流不放开微明的两条萝卜似的腿,把他像摇篮似的在空中晃来晃去。

  “秋云姐!”

  这时候他知道该尊重的喊一声秋云姐,声音里带了十二分的委屈。

  “把他放下来,把我们的神探摇坏了怎么办。”

  秋云出手解救下水深火热的微明,他一落地,又吵着要抱,秋云掰过他的肩膀,正对他道,“你帮我先侦查线索,我知道你本事大,赛福超莎,要是你能帮我破案,我请你吃臭豆腐,炸黄鱼,炸春卷,吃到饱。”

  “这可是你说的?”微明眼睛转了转,人小鬼大,再次和秋云确定。

  “我这人最重承诺。”秋云将两人的小指头勾在一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去吧……”在他头上拍了拍。

  微明摸了摸头顶,他觉得自己像某种忠诚的动物。为了一饱口福,他当然拿出看家的本领,把鼻子前端往外送出去。他沿着门槛绕了绕,用脚踢开地上的泥沙,把头埋下去,几乎要凑到脏兮兮的土里,这时候,什么傲娇的劲头全消失了,埋藏在泥巴里,尘埃里,垃圾里的污秽,全给掘出来。

  “有卤猪蹄,炒栗子,酥饼,五香糕,糖薄脆,糖榧,雪花酥……”

  微明眯起眼睛陶醉地说,整个人仿若已经跟着味道去了。

  “说重点!!”秋云捏了捏他的鼻子。

  他发出两声小猪似的哼哼声,又闻了一阵,才皱起眉,认真说道,“又血腥味,院子味道更浓。”

  他抱起手臂,抬头望着秋云,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样子。

  “一流,把门打开。”

  这时候不能墨守成规,再不用点非法的手段,什么时候用。

  “得令。”

  江一流从兜里掏出常备的铁丝,弓身扎进锁眼里。

  “这是犯法的。”

  微明在旁企图阻止,被秋云拦住,人被圈在她的手臂里,动弹不得,微明抬脸问她:“什么叫做赛福超莎?”

  门开了,一阵风从里头卷裹出来,空落落的院子里,扔着两条不要的凳脚,几只破碎的陶碗,还有几根风干的猪骨头,那颗梧桐树下堆满落叶,下雨积湿水,发出一股霉味。

  江一流手里的棍棒换了手,裘山亭也走上前,他展臂,秋云和微明被他推到身后。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谈进门,用长棍在扫开地上的落叶和垃圾。秋云抱起微明跟随二人身后。

  堂屋那间门形同虚设,江一流一脚踢开,屋里放着一张四方桌,缺了腿,用几块碎瓦垫平,靠墙的一面大柜子,裘山亭用棒子挑着锁,用力一掀,里面赫然放着一套打眼的黑衣服。

  “我捞出来,你们让开些。”

  棍子挑了衣服出来,秋云认得,“是他没错。”

  微明捡起地上扔的两只筷子,蹲下神,翻开衣服,指着裤子道,“这里有血。”

  “是了,程渊扎中他的腿,血染红他的裤子。”秋云微微走神道,“让他给跑了?难道真是沈千让他来杀我?”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做赛福超莎呢?”

  微明扔开小棍,他打断秋云的思路,吵着要她回答他的问题。秋云晾了他一会儿,心里知道,这事急不得,她总觉得不对,如果沈千要来杀她,怎么会死的这么蹊跷?还死在她前头,那男子若知道沈千没了,何必再背负一条人命,大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可到底是什么人呢?

  “快告诉我啊秋云。”

  秋云被他吵的心烦,一面把他推给江一流,一面朝外头走。

  “赛过福尔摩斯,超越阿加莎。”秋云心里想,“我告诉你,你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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