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章

  “秋云姐,她出了门,沿长顺街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在凤溪桥石墩旁站了一盏茶,最后去了如意布庄,就再也没出来过。”江一流道。

  “如意布庄?”秋云低头想着,如意布庄的老板不就是沈千,果然和他脱不了干系,可这个吕雲什么时候和他勾结在一起。

  “好了,一流,你去忙你的吧,过两天再和我去一趟州府。”

  江一流还愣愣站在桌边。

  “一流,一流……”秋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枫从厨间走出来,秋云帮她招了个徒弟,是她亲自过的目,现在凡事不用她在亲力亲为,只需要从旁指点一二。她如今活减少,人也讲究起来,反而越来越年轻,姿态越来越放松,头上还插着前几天裘山亭送的玉簪子。

  “一流今早上我叫他干活就这样,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和秋月吵架了。”她在秋云旁边坐下说道。

  “和秋月吵架?”秋云摇摇头,“谁和秋月都吵不起架的。”

  “三姑说错了。”张枫假意打嘴巴,“是挨训。”

  秋云摸着下巴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

  “姑,姐,你们瞎猜什么。”

  江一流面皮一红,扯条凳子过来,跨坐下。

  “请你们不要胡乱猜测。我和秋月可好了。”

  “一流!”厨房里突然传来秋月的喊声,“你怎么又把酒杯和碟子混在一起,酒杯要是沾了油,不好清洗。”

  秋云和三姑相视一笑,齐刷刷望向江一流。

  “这就是你所说的可好了。”

  江一流脸红的更厉害,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哼哼:“不理你们了,女人真是麻烦。”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在铁铺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别人打铁,看热烈的火星在冰冷的钢铁上飞溅,又去街心看人家斗鸡,再去马市看了会儿别人相马,看买卖双方在袖子下隐晦的较量价格。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赵龙吟门口,看了眼手里拎的两壶酒,叹口气,硬着头皮敲响门。

  “赵大哥在家吗?”

  他敲了两下,蓬头垢面的赵龙吟出来开门,见是他,呆滞的双眼闪出一道光,但很快就熄灭。

  “一流兄弟,你怎么会来?”

  赵龙吟像是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但眼下的淤青,眼底的血丝又显露出,他昨晚似乎根本没有睡。

  “哦,我听秋云姐说,你昨天来辞工,想来劝劝你。”江一流勉强笑笑,晃晃手里的酒。

  “算了,没什么好劝的,我也就这样了。”他揉了揉鼻头,想要打喷嚏,没有打出来,反而眼眶红了。

  “赵大哥,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江一流透过赵龙吟,踮起脚朝院子里探头,“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不是这么个待客之道吧。”

  赵龙吟苦笑一声,这孩子,说话的语气方式和他爹一模一样,他不禁想起死去多年的结拜大哥。

  “赵大哥,你住的这里还挺不错的。”

  江一流毫不客气,提着酒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在院子里绕圈。

  “你坐啊,一流。”

  赵龙吟见他不进屋,干脆把桌子从屋里扛出来,放在院中,顺便拎出两条长凳,请他入座。

  “我不坐了,赵大哥,我赶着回铺里。”江一流搓了搓鼻子,“就是来看看你。”

  赵龙吟回身去厨房找下酒菜的脚步停下来,他扭过身,认真的盯着江一流,直把他盯得心里发憷,退后在凳上坐下。

  “我听说,一流你功夫师承渺空大师?”

  “是啊。”

  “怪不得。”赵龙吟转身,在江一流对面坐下,“你的功夫很要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出息。”

  “赵大哥,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功夫和师傅想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远。”

  赵龙吟轻笑声,目光柔和的看着江一流,这傻孩子还不懂,他胜于的,是他的爹,和他的叔叔,不愧是自己冒着生命从火里救出的孩子,他很欣慰,下了地府面对大哥大嫂也好有个交代。

  “一流,东家对你很好是不是?”

  “她不是东家,她是我的姐姐,三姑呢就是我亲姑,张叔张婶也是我的亲叔叔婶婶。”他暗想,秋月可不能算作我的亲妹子。

  “看来,他们是真心实意对你的,一流,如果有一天赵大哥真的离开此地,你会惦记我吗?”

  江一流被他这热情的问题搞的发蒙,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问题似乎与他们的现在的关系并不匹配。在他灼灼目光逼近下,江一流似乎很难说出个不字。

  “赵大哥,你要去哪里?云姐她没有要赶你的意思,那几日是我态度不好,但我知道这不怪你,都怪那个该死的沈千。”江一流悄悄望了赵龙吟一眼,该死的还有你那视若珍宝的娘子,你被人骗了还蒙在鼓里,赵大哥,你真可怜。

  “不,并不是因为东家,也不是因为你,我这个人自由闲散惯了,从不喜欢被人指挥,东家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要知道,做事做怕不走心,如果我不心悦诚服,是做不好的,反而要坏东家的事,倒不如趁早另谋他路。”赵龙打开江一流带来的酒,直接抱着酒坛喝。

  往日山林中的生活,无拘无束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他才不愿做一只笼中鸟,被人锁住脚踝,他就算在狂风中死去,也要死在广阔的大地上,绝不做谁的跟班,谁的禁脔。

  “既然赵大哥你想清楚了,那我便不再挽留,只是,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见嫂子呢?”江一流故意问道。

  “她?哈哈哈。”赵龙吟放声大笑,手中的酒坛重重砸在桌上,“一流,你还小,我不方便告诉你这些东西,我只要对你说,一个女人,你和她在一天,两天,一年十年,都不一定能猜得透她在想什么,男人的狠心是从一而终的,不要女人便从来不会要,但女人的狠心是瞬息万变的,她们一会儿觉得好就死心塌地,一会儿又薄情寡义,把你贬的一文不值,变了心的女人,比一个最了解你的敌人,还懂得如何来来伤害你。”

  江一流低头听着,心里却想,赵大哥喝醉了,胡说八道,秋月就绝不会这样,我看秋云姐对程少爷也是一心一意,他突然又想起北回那个睡在马车里冷漠的男人。

  “所以啊一流,以后,千万别随便相信女人。”赵龙吟枕着提酒坛的手,倒在桌上,坛子从他手中坠落,掉在地上“砰”一声。

  “叔叔不在你身边,以后万事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江一流离开时,赵龙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门很快又关上了,巷子两边安安静静,横在巷子上方一根根衣杆,晾着各色的衣服,在蓝天白云下,被风吹的张开翅膀,像是要迎风翱翔,原来,连没有灵魂的死物,也有向往自由度的时刻。

  而江一流心里疑惑的是,为什么赵大哥会说叔叔,他没有叔叔啊,这世上除了秋云姐一家,难道还有别的亲人吗?早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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