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章

  为采购蚕丝一事,秋云与程渊近日总走在一处。

  从庄子回来,程渊邀道:“去不去卢嬷嬷那里用饭,她催我好久,我总忙庄上的事,一直都不曾去。”

  秋云又想起初次和程渊走入那巷子的场景,想起他当时暗伤黯淡的神情,便点点头。

  卢嬷嬷许久不见二人,自是喜出望外,立刻张罗茶点果子,一边又招呼卢大叔出去买菜,扎起围裙就一头钻进灶间,秋云说要帮忙,被她赶了出去。

  “哪有让客人进厨房的,没这个道理姑娘。”

  卢嬷嬷插着腰,挥舞锅铲,像捍卫厨房之地的勇士。

  “来吧秋云,不要去卢嬷嬷的领地逞强,你也走半天,来歇歇。”

  程渊笑着拉秋云进堂屋喝茶,替她剥好红枣丢进茶内,然后睁着一双期待的眼睛,逼她尝尝。

  “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

  秋云见他像只小松鼠似的,忍不住莞尔一笑。

  “瞧你瘦的,改天到我府上,我让厨房炖点补品,好好给你调养调养。”程渊得了赏,剥地更勤快。

  “程公子真是贴心,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调教出的?”秋云逗他。

  程渊放下手中的红枣,抬起眼睛,像雾一般的眼睛,蕴含无限情深。

  “只有一位姑娘,眼前这位姑娘。”

  他说的不卑不亢,脸不红心不跳,秋云心头一热,垂下头,悄悄收回端茶杯的手,程渊摇头笑笑。

  “你啊,招了人自己倒遛的挺快,真是不负责任。”

  “有的责任我敢负,有的责任我不敢负。”

  秋云看着程渊两只不染尘埃的手从镶金边的衣袖里支出,圆润洁白的手指握紧案几边缘。她陡然想起齐大非偶,眼前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人吗?

  “你不敢负的责任,我来负。”

  那只手旋即朝她挪来,即将够到秋云之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少爷!少爷!”

  是驼铃的声音。

  卢嬷嬷跑出去开门,数落道。

  “驼铃啊驼铃,你这小子怎么跟火烧屁股似的,少爷在里头,你多少讲点规矩,少爷心善,真是纵的你没边,要我告诉你娘,抽你小子鞭子。”

  “嬷嬷啊,你别说了,我娘那鞭子先存着,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少爷。少爷!少爷!快,快回府。”

  驼铃从卢嬷嬷身边一溜烟跑进堂屋,站在屋门口直喘气。

  “老爷找您呢。”

  程渊站起身问道:“找我何事?”

  驼铃拍着胸脯道:“要您回去起草休书,要把……老爷要把夫人休了。”

  “哐当”一声卢嬷嬷手中抓的锅铲掉在地上,她忙勾下身子去捡。

  “嬷嬷。”

  程渊几步走到嬷嬷身边扶起她。

  “少爷。”嬷嬷抬起衣袖遮脸,“老奴没事。”

  “嬷嬷……”

  “少爷。”卢嬷嬷满脸带泪笑起来,“大小姐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二小姐她活该,她终于被赶出程家了。真是活该……”卢嬷嬷一边擦着泪,一边摇摇晃晃朝厨房走去。

  程渊回头对秋云道:“走,我送你回去,今日是我对不住,改日我自来赔礼道歉。”

  “何必这么生分呢。”

  秋云走到程渊面前,理了理他鬓角弄乱的头发。

  “我自己回去便是,你府中有事,快回去处理,你不是说要负能负的责,这就是你正该做的事。”

  程渊心里感激秋云的体谅,及至走到家门口,都还在回味她为他捋顺头发的举动。等到守在门口的二位管家冲他问好,才回过神来。

  他随二位管家脚步匆忙的走到院里,在父亲的房间停下,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除了他讨厌的姨母,还有另外男人的声音。他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并不想走进这间房,去面对一切,他没有办法去惩罚姨母的罪行,虽然他的确对她厌恶到极致。

  “老爷,少爷到了。”

  “请少爷进来。”

  父亲已经在唤他,程渊硬着头皮踏进那间如刑讯般的房间。

  他一走进去,屋里的三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父亲正坐在上首,姨母和另一位陌生的男人,手拉着手跪在堂中。

  “渊儿,到这里来坐。”

  程渊走过去面无表情的坐下,覆上眼皮,眼前的场景,母跪子,终是不妥,他还受不起,就算要恨要怨也不是这种方式。

  “去门口守着。”程如是吩咐两位管家退下。

  他倒是优哉游哉,一副看戏人的派头,好像眼前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眼前跪着的并不是他府里明媒正娶的正牌妻子。

  至于二人紧握的手,他也只当是两根绳索纠在一起。

  脸上含着一丝笑意,等儿子一落座,他就只顾把玩手中香囊。

  “现在程家,是渊儿当家,吕二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就和我渊儿,你侄儿讲,如果他同意,我绝不会说个不字。”程如是把香囊收入怀中,手臂放在案几上,朝程渊那边探过半边肩膀,带着点戏谑的态度,“渊儿,你看着办吧。”

  “到底怎么回事?”程渊皱起眉看着他爹,“爹爹,你和我开什么玩笑,还有程夫人,你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渊儿,我只想要程家一封休书而已。”程夫人与手握的男子四目相对。

  “你们大人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参与,爹爹你既然说我答应你就不会说个不字,那我告诉你,如果可以,我早就想要你写一封休书休掉这个女人。”

  程渊站起身,拼命抑制心中怒火。

  “你,昔日你是说一不二程老爷时,吝啬的不肯说一句关于娘亲去世有关的事,总劝我要好好听程夫人教导,至于你,从前功于心计,算计娘亲,算计秋云,窥探我的私事,只为一己私利,那时,我在这个程家里,算什么,作为一个儿子,连自己亲娘去世的秘密都不知道,却要从别人口中知道,你们那些肮脏的丑事。到后来,老的不中用,女的没贪头,遇到腌臜的事,又把我推上当家的人位置,你们真的好自私,太自私了。爹,你写,现在就写,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夫人和谁有奸情,和谁有勾结,只要让她走。”

  程渊一通话说完,拳头在袖子下暗暗捏紧,他抬眼想去找寻母亲那间屋,突然发现从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娘亲寝房那扇窗户,和窗檐下那串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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