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闹剧
人生的意外总来得太快，太令人措手不及。
1
“龚嘉诚，你这个臭不要脸，快还钱，还我的血汗钱！”
一个高高壮壮、头发有少许花白的男人一把推开拦在他面前、劝他离开的服务员，几步就走到了正举着酒杯站在赵维桑身边的龚嘉诚面前。
赵维桑看到龚嘉诚的身子抖了两抖，脚步也往后趔趄了两步，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了，她赶紧闪身躲开。
龚嘉诚的脸上依然挂着笑，他把酒杯放到桌上，语气亲切地说，
“老季啊，我跟你解释过了，我只是给你个建议，让你去投资，这投资也不可能每次都稳赚不赔，有赚有赔才是投资，你说是不是，要不然人人都成千万富翁了，谁还去打工呢，这世界不就乱套了……”
“别在这里跟我的废话，快还钱……我儿子跟我说了，那个什么破币就是个没影的事儿，你这里完全就是一个传销组织。”
龚嘉诚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了，“老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去马来西亚总公司的照片不是给你看过了吗，这么大的公司在那里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再说了，你的钱又不是完全没有了，你的账户里不是还有几千个‘贾德币’吗，那个可是很值钱的。来，我帮你打开手机上的软件看看。”
说着，龚嘉诚就想把老季手里的手机拿过来。
老季猛的一挥手，把手机砸在了龚嘉诚的脸上。龚嘉诚左边的鼻孔里瞬间滑出了一道鼻血，顺着他的嘴唇下巴往下流。鲜红的鼻血不一会儿滴到了他的白衬衫上，在他的衬衫下留下红色的点点印记。
赵维桑清楚地看到他的鼻梁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一个大包。
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惊。离得近的田敏儿惊呼出声，连忙躲开了。胡磊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挡在了老季和龚嘉诚两人的中间。这桌坐着的几个男同学也跑到了胡磊身边，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有话好好说，动手可不行……”，胡磊从桌上拿了一包纸巾递给龚嘉诚，然后转向老季说，“老季，我可以这样叫您吧……大过年的您怎么不在家好好过年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我们这里正在办同学会呢。您看看，那墙上还挂着横幅呢。您这个时候来闹一场，我们……”
正说着，刚才跟着老季一起闯进来的两个人趁着骚乱推开了饭馆经理和服务员来到了老季的身边，两人一通手忙脚乱，终于把手上的横幅拉开了，红底的横幅上印着六个白色大字，“狗嘉诚，快还钱。”一对比，这个两米多长的横幅可比墙上挂着的不到一米、印着某某班同学会的红底黄字横幅显得有气势多了。
胡磊被这个阵仗噎得说不出来，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赵维桑听到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她此时站着的位置离窗口很近，她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往窗边挪了两步，看到底下一群人正围着路边一辆十分招摇的红色跑车说话，还有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饭馆的门口，正抬头往上看。
这里面有几个人在羽绒服外面套了一件红色马甲，赵维桑看到了“狗嘉诚”几个字。
她立刻走回到胡磊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在他耳边说，
“楼下还有很多人，看样子马上就要上来了。他们三个是打头阵的，正在拖延时间。”
胡磊没说话。他挤了挤眉毛，用有点扭曲的表情问她该怎么办。
赵维桑指了指手机，表示自己用手机跟他联系，然后就装作一副受惊的样子往外走。
她走到一个服务员身边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门给胡磊发了一条短信，站在门口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女服务员有点犹豫地看了门后的赵维桑一眼，还是走到了老季的身边，对他说，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姓季吗，楼下有一群人在大堂里喊您的名字，看样子是在找您。”
“这帮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连个路都不会走了，还要我下去接他们吗……喂老张，你下去一下……诶……龚嘉诚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胡磊拉着手捂鼻子的龚嘉诚飞奔出了包间，然后跟着赵维桑往饭馆的后门跑去。
三人出了饭馆之后，一路跑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在里面躲了十多分钟。
龚嘉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在地上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实在跑不动了。在刮着寒风的冬日里，他居然跑得满头大汗，白色的衬衫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也把他的啤酒肚衬得更加显眼了。
胡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欠揍啊，好好一个同学会都让你给毁了，当初是谁一天一个短信催我办同学会的，你这……”，胡磊突然想了什么，一把揪住龚嘉诚的西装领子气愤地说，“你不会是在利用我，想把你那套传销也弄到同学会上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这回事……我就是很单纯地想见见老同学。”被胡磊的气势震慑到，龚嘉诚连着甩了几下头，鼻血又开始流出来了。
胡磊嫌恶地放开了他，“我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要救你，只是不想你把我花了几天心血办的同学会也搞砸了。你好自为之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胡磊领着赵维桑走出了巷子。
2
赵维桑和胡磊走了一圈后，回到了饭馆附近，看到还有人守在饭馆门口。于是两人决定在旁边找一家小店吃个饭填饱肚子再说。
走了一会儿，他们走到了一家烧烤摊前面。这家店看起来刚开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纸箱里取出食材往门口的保鲜柜里摆。
“老板，刚开门啊。”胡磊爽朗地跟老板打了一声招呼。
“小胡啊，哈哈哈，今天这么早过来……”，老板看到了跟在胡磊身后的赵维桑，便打趣地说，“哟，还带女朋友过来了啊……”
胡磊连忙摆摆手，“不是女朋友，是我初中同学。她也来过你这里的，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来的，说起来也有好多年了呢。”
老板笑了起来，“哈哈哈，就是那次你们全班来我这儿吃烧烤的时候是吧……那天是我这儿生意最好的一次，我开业以来第一次来了这么多客人，把我的保鲜柜都给清空了。”
赵维桑也不由地跟着笑了。
胡磊带着赵维桑到烧烤店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这家店是只有一个铺面的小门面，门口放着半人高的烧烤架，店里面摆了六七张小桌。保鲜柜旁边的墙上还靠着几张折叠起来的小桌子，应该是人多的时候摆到外面支起来给客人用的。
一坐下，胡磊就给一个还在饭馆里的同学打电话。他挂了电话告诉赵维桑，要债的人看到龚嘉诚跑了就追出去了，剩下的人继续吃饭，没受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个龚嘉诚是不是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我记得班里有个叫龚城的。”
赵维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龚嘉诚就是龚城，他在高中的时候改了名字，据说是算命的给他取的名字，说这个名字招财……现在看来应该是招灾才对。”
胡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两年跟魔怔了似的，到处让人投资他那个什么贾德币。他嘴皮子溜，脸皮也厚，不少人都听了他的话把钱投进去了，特别是我们父母这一辈的人，听他说两句什么高收益低风险马上就心动了，把自己的老本都掏出来投资了，最后血本无归……”
“我没听说这个贾德币，知道被骗了没人去报警吗？”
“好像是报过警了，警察也没什么办法，这种组织很谨慎的，最上面的大老板从来不出来面，龚嘉诚这种人到处都是，做的事就是靠一张嘴忽悠别人投资然后拉个下线，钱也不从他那里走。投资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赚钱的时候偷着乐，亏钱了就报警，这让警察怎么管？再说了，小地方的警察也没什么本事管一个跨国集团吧，我听说这个组织总部是在国外的，好像是马来西亚……”
“这样是没什么办法，只能自己谨慎点。”
赵维桑觉得在这种事面前，个人总显得很渺小无力。那些人成为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里的猎物，把自己十几年积累的血汗钱拱手相送。他们自己连把钱送给了谁都知道，只能追着龚嘉诚这种跑腿的小人物发泄怨气。
“这种事情一般会怎么结束呢？”
“钱肯定要不回来了，龚嘉诚做这种事就拿个零头，哪有本事把所有人的钱都还上。他可能被人追着去外地躲两年，回来以后也肯定是活蹦乱跳的，说不定还会从外地带个什么新的投资项目过来再忽悠一拨人。反正啊，这种事只能自己当心，再怎么怪别人也没用。”
两人沉默了下来。
“那辆饭馆门口的红色跑车是龚嘉诚的吗？”
赵维桑突然问了一句。
“是他的，不过不是他买的，是租来的，拿来装门面的。这样人家才能相信他那个贾德币能赚钱。说不定这次讨债的人就是他那辆惹眼的跑车给招来的，他天天开这跑车在附近晃。”
赵维桑点点头。
“我看到有个要债的人用钥匙在他车上划了一圈，他得赔点钱了……我这里录了一个视频，微信发给你，不知道有没有用。”
胡磊惊奇地点开了手机里的视频，正是龚嘉诚和老季说话的场面。
“你怎么想到要拍下来？”
“职业习惯吧，有时候光靠嘴是讲不清楚的，得留下更直观的证据来。”
3
两人从烧烤店里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我电话问过了，他们吃的差不多了，下午去KTV唱歌，我们也一起过去吧。”
“我……不太想去了，有点累了。”
胡磊看了看赵维桑略显疲惫的脸，
“那也行吧，我还是得过去一趟的……沈琳的事情是我没办好，我得跟你道个歉。”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过两天就得回申城了，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我能做的肯定帮你。”
“我……想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沈琳，我不在这里，肯定碰不上她。要是你哪一天碰到她了，能帮我问问她她过得好不好吗？”
胡磊慎重地点了点头。
赵维桑回到家的时候，她的父母正坐在客厅里。不知怎么的，他们看到赵维桑也没有跟她打招呼，表情还有点凝重。
“你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赵维桑有些疑惑地问。
“哎……”，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刚才接到电话，有个同学走了。”
“什么？”
“昨天同学会还见着面了，结果今天人就走了。”
她的母亲也唏嘘不已。
“因为什么事啊？”赵维桑有点理解她的父母所受的打击，一个昨天才见到的活生生的人今天就没有了，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况且这个人还是他们刚见过面、留下过美好回忆的老同学。
“听说是昨天晚上玩得太高兴，多喝了一点酒，睡了一夜人就没能起来……”
赵维桑突然觉得她还是把人生想得太过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