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告别
我们以为的结束很有可能是新的开始。
1
“这个呢，应该放在哪里？”
赵维桑看着白齐从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中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递到她的面前。
赵维桑往里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副假牙。
“呃……这个嘛……应该是……”
她思索了半天，白齐也盯着她看了半天。
“能放到嘴里的……应该不是有害垃圾吧……”
此时，赵维桑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白齐家里的一个小板凳上，正看着他蹲在地上，在靠墙的几个塑料袋中翻翻捡捡。
看着白齐蹲在地上的背影和毛茸茸的后脑勺，赵维桑莫名想到了一只饿着肚子在垃圾堆旁翻找食物的可怜小黑猫。
她在心里默念，“不要笑……不要笑……没什么好笑的……”，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心里暗自庆幸白齐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
现在墙角已经没有了赵维桑第一次进白齐家时见到的那一堆小山一样高的塑料袋了，只剩下了三个。不过那些家具上仍然蒙着白布。
白齐把赵维桑请进屋的时候跟她说，他已经花了两天时间在整理这些垃圾。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垃圾？”
赵维桑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她觉得她住在这里一年都生产不出这么多垃圾。
白齐无奈地摇摇头。
“是本来就在这屋子里的东西。我奶奶刚走的时候我不太想马上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这次回来后觉得既然人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放着了，反正我走的时候也带不走……”
“嗯……”
赵维桑没想到她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就戳中了白齐的伤心事，对他感到有些抱歉。
没想到他突然话锋一转，有些抱怨地说，
“我本来刚回来的时候一股脑把东西全都理出来装进袋子里了。没想到扔垃圾的时候被一个阿姨拦下来了，她拉着我不放，教育了我半个多小时，然后往我怀里塞了这本小册子。”
白齐说着，指了指地上一个皱巴巴的、看起来被翻了很多次的小册子，上面有“垃圾分类”几个字。
“我一想到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再分类装一遍，就觉得头疼……马上要走了才想起这件事来……”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2
白齐提着最后三个垃圾袋出门的时候，突然转头对跟在后面准备回家的赵维桑说，
“你吃饭了？”
“还没有。”
赵维桑想起来自己今天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下午在甜品店里随便点的一个蛋糕。
“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赵维桑觉得以白齐家现在的状态来讲实在不像要在家里吃火锅的样子。
于是她说，“我不太想出门了，就想点个外卖随便吃一点。”
“那正好，我点了外送的火锅。我刚才太饿了，就点了两人份的……”
他往阳台的方向指了指，赵维桑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里已经支起了一张小木桌。
外卖配送员打来电话的时候，赵维桑拿起白齐的手机接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楼道门让他把食物送了上来。
赵维桑忙活了半天，把食物都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好，再从屋里搬出来两个小凳子。她想了想，又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
再回来的时候，白齐已经从浴室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运动服，外面一如既往地套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脚上踩着拖鞋。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服帖地趴在他的脑袋上。
看着赵维桑手里正拿着围巾和红酒时，白齐笑了起来。
“这瓶酒你还没喝完啊。”
“太忙了，没什么时间喝……”
3
“你本来准备一个人吃火锅吗？”
此时，锅里的红汤开始咕噜咕噜地冒着油泡，汤底麻辣鲜香的味道伴随着热气氤氲开来。白齐一边把几片雪花牛肉夹到锅里，一边点了点头。
“现在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吃火锅。夏威夷太热了，没什么机会吃火锅。”
“你……一直住在夏威夷吗？”
“大概住了小半年了。”
赵维桑愣了一下，她还以为白齐在夏威夷已经住了很久。难怪他的皮肤还这么白净。
她当时把白齐当成那个为情神伤、一蹶不振的男人，有一个原因就是白齐过分白皙的皮肤。她觉得只有常年不出门、晒不到太阳的人才会有这么白的皮肤。
“哦……”
看到赵维桑思考的表情，白齐补充道，
“我去那里算是工作吧，顺便度个假，不会一直住在那里。”
“那你工作结束了就会回来吗？”
“不一定吧。我可能还要去趟英国……”
赵维桑点了点头，心里在想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一会儿去夏威夷，一会儿去英国。她虽然也出过国，最远也就去过日韩和东南亚小国家旅个游。
大概看出了赵维桑的心思，白齐笑了笑说，
“我跟你不太一样，没什么固定的工作，有时候到了一个地方就学一门手艺，在当地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赵维桑感到十分惊讶，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在她的思维模式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无非都是围着工作和生活打转。稳定的工作和安稳的生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愿意花半辈子时间投入自己的所有去追求的东西。
至少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朋友、同事以及她自己都是在追求这个目标。
而从白齐的谈吐举止来看他不像是没有能力去追求这个目标的人，更像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了白齐在动车上跟她遇到时说的那句话：“我现在没办法做这些事情”。
“你……没打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赵维桑马上后悔起来。她觉得自己太理所当然地根据自己的想法去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
白齐倒是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
“暂时没有吧……其实我觉得不存在什么平稳安定的日子，谁也不知道预测不了明天会发生什么，这其实都是大家拿来进行自我安慰的话罢了。人生这么短暂，能把每一天活得开心自在就好了。”
赵维桑看着白齐从锅里捞上来一片毛肚，随便吹了两口气之后就塞到了自己的嘴里。他被那片毛肚烫得不停往外呵气，但是嚼了两口之后眉毛又立即舒展开来，看起来吃得非常满足。
赵维桑感觉越接近这个人，从他嘴里知道越多的信息，越会发现这个人很神秘。
对于他的事情，赵维桑好像从来没有一次猜对过。
或许他们真的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而他们所住的这栋楼是白齐在这两个平行世界里往返的唯一通道。
白齐穿过了这个通道来到了她的世界，又即将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
4
吃完火锅后，两人开始收拾剩下的食物和餐具，然后又同时停了手，看向了对方。
两人对视一笑，白齐又去屋里把那本垃圾分类的小册子拿了回来。
“看来你真的不太懂这些啊……我还以为你是在谦虚。”
赵维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她明明说了实话但白齐却不相信。
“我不怎么在家里做饭。”
这句也是实话。
赵维桑家里的那个跟客厅相连的小厨房基本没开过火。一来她的做菜水平不怎么高，她做的菜连她自己都嫌弃；二来她的工作实在太忙了，经常加班，一般晚上都是在公司附近吃完饭再回家的。
收拾了一番之后，白齐把那瓶剩了一半的红酒倒在玻璃杯里，递给赵维桑。
他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便站在阳台上聊天。
赵维桑觉得有些冷，顺手把带来的长围巾披到了身上。
“每次我回来的时候，觉得哪里都变了，只有这里还有过去的痕迹。”
白齐指着已经收起来放到一旁的小木桌说，
“看到那个黑色的印子了吗？以前小时候我跟我奶奶一起吃火锅，我拿火柴烫的，被我奶奶教训了一顿，罚我站在阳台上面壁思过。”
赵维桑笑了起来。
“原来你一直盯着的是这个阳台，我还以为是我的房间呢。”
看到白齐疑惑的眼神，赵维桑连忙摆手，
“我是说我把你当成我屋子以前的那个租客的时候，我看到你好几次坐在前面那个亭子里抬头往上面看，我以为你是在盯着我家的窗户想念前女友。”
白齐回想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我那时候看着的应该是上面。”
他向上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我奶奶指给我看的星星……不过这里的天空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了，根本找不到了。”
赵维桑点了点头。她也随白齐一起抬头往上看。
夜空很暗，灰蒙蒙的，看不到一颗星星。
白齐感叹地说，
“在夏威夷的时候，我晚上有空就会去离我住处不远的沙滩上躺一会儿。那里的星星很多很亮，还能看到银河，躺在地上看星星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正在被那片星空吸进去，变成其中的一颗星星。”
赵维桑听着他的描述，也向往起来。
白齐突然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赵维桑说，
“原来你之前见过我好几次啊……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你来还我照片的时候。”
说到照片，赵维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那次自己主动找上他，要把他跟前女友的合照还给他的事情，感觉自己的脸慢慢烧了起来。
白齐还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你当时气势汹汹地跑到我跟前，对我说你手里有我跟我女友的照片。我在心里想，我有女朋友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你手里怎么会有照片？该不会是来诈骗的吧。然后你又说你住在我楼上，让我跟你去你那里取照片，我就想你该不会是看我这个新来的邻居长得帅，要来勾引我吧……”
赵维桑越听越觉得脸红，连忙打断他。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的时候应该是我敲了你家的门，要捡回我掉下来的衣服。”
“是吗……”
白齐努力回想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是那个时候啊……我那天刚回来，做长途飞机太累了，加上飞机上基本没怎么睡，回来倒头就睡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有人敲我家的门……我以为是别人找错地方了，我刚回来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来找我？结果那个人太执着了，一直拼命地敲，我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起来开门了……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
赵维桑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5
夜已经逐渐变深了，上次聊天剩下的那半瓶红酒也已经喝完了。
赵维桑走到门口正准备跟白齐告别，发现带来的围巾还放在他那里。
白齐笑着走回去把围巾拿了过来，递到她手上。他还是不放过她，接着拿她打趣。
“别再丢东西在我这里了，我走了可就没人开门让你进去拿了。”
赵维桑避开了他的目光，拿回围巾后转过身想快点离开。
“等一下，你这么走可不行……”
白齐叫住了她。
赵维桑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慢慢地回头看向了白齐。
此时的白齐嘴角微弯，满含笑意的眼中闪烁着像星星一样闪亮的光芒。
“你过来一点。”
“什么？”
赵维桑假装自己没听清他的话。
白齐低头往下看，赵维桑顺着他的视线，才看到自己的围巾不知道被门内的什么东西钩住了，拉出了一缕丝线。
白齐在门内蹲下身，查看起来。
“走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你不过来的话我直接扯下来，勾出来的线可就不止这么长了……”
赵维桑没办法，把头扭到一旁，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白齐见到她还在犹豫，就自己伸手抓住赵维桑围巾的一角往自己这边拉，想把钩住的地方从门框内部的一个小木刺上解下来。
过了几秒钟，白齐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围巾的一角。
此时赵维桑正站在离他一步之外的地方，扭头看向一边，脸颊通红。
突然她觉得手上的围巾被人用力一拉，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倒去……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但眼前却出现了白齐说起的那片夏威夷夜晚的璀璨星空，彷佛她的身体也正在被吸入那片广阔无垠的星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