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回来了”“欢迎回来”

  “当——当——”,夜半时分,不远处传来了钟声。

  路边没有灯,月光与星光也被树荫遮挡,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隐约间,只能听到虫鸣鸟叫的声音这些声音随着入夏,会更加喧嚣

  这条羊肠小道走到尽头,才隐约看到些许灯光。

  剑持隼迎着灯光向前。

  只见郁郁树林中,一一个破落的小寺庙坐落在其中。门口的石灯亮起,微弱的光芒照耀着四周。

  夜幕下,红白相间风格的木质寺庙,上面挂着“道成寺”的牌匾,灯火长明。庙堂只供奉了一座佛像,是释迦摩尼。

  往日并没见到过这个寺庙,剑持隼一心想着快点回去,倒不至于失智非要去一探究竟,他摇摇头,准备绕旁边的小道走过去。

  午夜,剑持隼行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学院制式的圆头小皮鞋踩在散落的樱花花瓣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走着走着,本就漆黑黑的天一下子笼罩了黑影,剑持隼定神望头顶望去,不知何时,头顶的天空变成了屋顶,往窗外望去,路灯依旧闪着微弱的光,视线再往右转一点,正是那块书写着“道成寺”的牌匾,如今绕到背面看,字也是正着的,仿佛两面都一模一样。寺庙的二层走廊,没有灯,只能隐约看到脚下与身边。更远的走廊深处,漆黑如墨。伴随着一下一下的钟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悠远的梵唱,剑持隼在这没有尽头的走廊,走了不知多久。

  踏过某一块地板的瞬间,他脚下的实木地板从白亮的新漆,变成漆黑腐朽,仿佛被火灼烧过,踩在上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走廊的墙壁,也染上了烟熏的黑,散发着古怪的味道。隐约间,甚至能听到火焰升腾的声音,以及木板在火焰中被焚烧产生的爆裂声,甚至女子的咒骂与惨叫,不止,还有越来越盛,似乎距离越来越近的梵唱。

  错觉吗?

  不是错觉,地板的缝隙,蓦然升腾起绿色的幽火。

  走廊一时间被火焰包裹,这幽火有色,有温,滚烫,甚至产生了浓烟。

  剑持隼行走在绿色的火中,被火焰灼烧。一只焦黑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足踝。

  他回过头,是一个趴在地上,浑身焦黑的男子,像是从火焰中爬出的炭棍,唯有脸部异常清晰,虽然布满灼痕,却能看到痛苦得失控的脸上,那眸子里透着坚毅。

  “好烫.....救.....”

  “我好痛....好......”

  钟声停了。

  剑持隼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骗到,跳步后退拉开两个身位的距离,没有带刀剑,便足尖踮起,双手虚握在腰间,摆出“缩地”和“无刀悬”的架势。

  瞧着剑持隼这模样,倒在地上的男子眼睛竟流出两行血泪来,沙哑的嗓子呜咽着不成语段。剑持隼这才感到不对劲,那呼救者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他刚才不知被什么所迷惑了,仔细再看那被烧的不成人形的男子,嘴里念叨的口型分明是“快逃”。

  “嘀嗒”,一滴粘稠的灰绿色液体落在剑持隼的右脚上,将皮鞋腐蚀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恰好擦过两指指缝,把他脚的大拇指漏了出来。

  剑持隼猛地回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对着他嘶嘶吐信,这女子上身裸露,整个身体瘦削干瘪的毫无美感,两侧的牙齿长且尖,一滴滴垂落下那种灰绿色的涎液。她的下身则是粗且长的黑色蛇尾,鳞片在幽火中闪着妖异的光,硬要说的话,应该能将外面那口大钟缠上两三圈。此时这女子保持着人立,大部分尾巴拖在身后缠成圈,要是完全拉直,约莫能比这两层阁楼还高上不少。女子淡黄色的竖瞳瞪大着,视线穿过剑持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男子,一脸愤恨。

  老爷子说过掌握心的力量是除灵的基础,但剑持隼称得上掌握了心的力量,达到心技一体境界的招式,就那一招浮鸟之位,眼下还是空手,无从施展。

  “事到如今,只能防守一波,”剑持隼脚踩鞋把碍事的皮鞋脱掉,足弓绷紧,脚尖踮起的同时脚趾弯曲抓。

  “防守个屁啊,放手一搏!”

  “缩地·无刀悬”

  剑持隼拳和声同时抵达,仿佛省略了过程,在外人看来,只留下拳出和拳到的结果。

  女子注意力已经从男子转到剑持隼身上,有心防备之下仍然被打了个正着,拳头打在剑持隼推断属于蛇的七寸的位置。女子的蛇鳞看着骇人,实际打,在躯体却是柔软无比,抵消了剑持隼拳头的大半劲道,剩下小半劲道借由剑持隼入门的“无刀悬”,化作一道锋锐的劲力,透过女子的躯体击伤她的内脏。

  女子只算受了点轻伤,蛇信子越吐越快,面露戾色,朝猛吐一团人头大灰绿色毒涎,涎液飞在空中,剑持隼做出半个躲闪的姿态,嘴角上扬。

  “触发心技一体”

  时间停止了流动。

  从前,有个貌美的女子,名叫清美咲,人称清姬。某日参拜附近的寺庙祈求姻缘时,爱上了于此落脚歇息,计划去熊野参拜菩萨的僧人安珍。清姬对这个身形瘦削,面容坚毅的年轻僧人一见钟情,认定是上天安排,才叫她在这时日遇见了他。清姬自持貌美,夜里偷偷去见安珍,向他倾诉心意。霓虹僧人自来可以婚嫁,不忌荤素,清姬满以为能收获幸福,不料安珍年纪轻轻,却走的苦行僧之道。年轻的安珍不忍心直截了当的拒绝貌美的清姬,只得告诉她,待他完成了苦行僧的修行,再和她在一起。翌日,安珍毅然离开了清姬,踏上云游苦修的路。得知安珍离开的清姬,为了心爱的人,清姬千里迢迢追寻安珍而去,一路吃了不少苦,终于追到安珍时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安珍没能认出是清姬,以为是邪魔外道,吓得拔腿就跑,安珍一路跑,清姬就一路追,安珍抢先渡过一条大河,清姬追来时已经没船了,她便跳进河里,游过去。结果上岸时已经变成了人首蛇身的怪物,安珍慌不择路,跑到一个名叫“道成寺”的庙里去,结果清姬也追来了。寺庙里的高僧全都对付不了这条蛇妖,偏生蛇妖又紧追安珍不放,只好把安珍藏在寺庙的大钟里,清姬追进来后,没过一会儿就知道他躲哪里,尾巴一卷便把钟给缠住了,无奈大钟坚固,钟身刻有释迦摩尼经,又在寺庙内日夜受着香火气,无法破开。清姬最后无可奈何,但又不愿放弃,索性就自燃起来,把自己连同钟,钟里的安珍,以及阻挠她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这些僧人,这个寺庙,全都烧成了黑炭。和心爱的人不能同生,那就同死!最后,浴火而生,没能死去,安珍的魂灵和道明寺钟融为一体,变成了类似付丧神的东西。

  时间恢复了流动。

  剑持隼身子往下一矮躲过清姬吐出的毒涎,大声念出两人的真名

  “道明寺钟,安珍”

  “清姬,清美咲”

  安贞由于苦行僧的坚定意志,根本没在成为妖鬼后迷失自我,清姬倒是一愣,像当初花山院纪香从裂口女的身份解脱一样,眼神恢复清明。

  剑持隼没来得及高兴,却瞧见片刻清醒后,清姬淡黄的眸子变得血红,她并不后悔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并不介意自己失去理智,她选择放弃人的身份,那个名为清美咲的女子的身份。清姬只想要安珍死,要眼前的少年死,要这片寺庙继续化为废墟,最后自己也死去,与心爱的安珍永远的,血与骨相融的,在一起。

  剑持隼心头警铃大作,清姬张口一吐数团惨绿色涎液,这些液体状的东西在空中却燃烧起来,化为之前他所见到的,在地板上燃烧着的绿色幽火。

  【附骨之毒】,之前从心技一体所感受到的,是这样叫没错。

  前几下还能躲开,后面清姬吐出的满天幽火完全覆盖了这个不算宽大的走廊。在幽火快到达眼前时,迫于温度和威胁感,剑持隼本能的闭上了眼,却发现没有被打中的感觉。

  “怎会如此,”剑持隼睁眼,看到的确实那个已经被烧得入焦炭般的男子,跳到剑持隼身前挡下了所有焰团。

  寺庙外的钟声又响起来,甚至声响的频率越来越快。快到钟声连成一片,间歇处微不可闻的时候。

  “咔擦”,是钟裂开的声音。

  安珍的形体虚幻了起来,连带着整个寺庙都变得若隐若现,恍惚间,剑持隼光着的脚有了明显的痛感,是踏在鹅卵石上的触感。

  清姬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眠,闪过一丝心疼,转眼间又朝剑持隼袭来。

  剑持隼福临心至,缩地窜出捡起道明寺钟的一块碎片,将尖锐处对着清姬左眼,勉强做出个平青眼架构。

  “浮鸟之位”

  熄灭的石灯下,一道白亮的光划破漆黑的夜,隐约的鸟鸣声中,清姬的身躯破开七个大洞,碧绿色的血液汩汩的流出,伤口处仍被刀气不断撕扯扩大,血流如注。

  “除灵6级

  缩地2级

  无刀悬2级

  浮鸟之位2级”

  “呼,”集中精气神全力施展出的浮鸟之位,剑持隼一时脱力,干脆盘坐到地上,鹅卵石上覆盖着樱花花瓣,也不算难受。

  寺庙彻底消散了,连带着门口的熄灭的石灯也消散了,只剩下剑持隼手作持剑状握着空气呆呆的坐在地上。地上道明寺钟的碎片,和清姬的遗骸,被晚间的风轻轻一吹,如尘粉般散落的无影无踪了。

  清姬最后到底是爱着安珍,还是恨着他呢?剑持隼穿上被侵蚀的坑坑洼洼的鞋子,往回走去了。

  ......

  “我回来了”,少年声音充满着疲倦。

  女子倚在门口静静等待着,仿佛白天少年出门时那样。

  没有埋怨让她等这么久,没有询问迟归的缘由,女子只是抚着少年的脸庞,提起衣袖拭去他脸颊沾染的灰尘。

  “欢迎回来”

  ......

  她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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