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小无猜（下）
后来的日子完全变成了穆彬彬和沈无岐斗法，无岐从没有听过她一次话。无论是决定去哪里玩儿，还是做什么游戏，只要不喜欢的他都调头就走，气的彬彬冲着他的背影大骂。骆轩他们几个开始还完全的倒向彬彬，但无岐毕竟是他们的亲哥哥，爹娘又总是耳提面命的教导他们要跟大哥好好相处。所以先是如玉，后来如红，最后连骆轩都犹犹豫豫的问彬彬是不是要顾念着大哥！穆彬彬节节败退，直到有一次所有的小伙伴都愿意跟着无岐，她眼圈红红的掉头跑回家。
那天晚上，素红过来委婉的告诫无岐，莫要再和彬彬置气。说是白日碰巧见到她哭泣，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彬彬自是有女儿家的小性，无岐作为男子理应谦让。往后好好在一起玩耍，若是让孟婶婶知道了就不好了。无岐嘴里虽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翌日，学堂里面再见面，彬彬还是欢快的跟他打招呼，他却故意无视。下了学彬彬跑过来跟他说话，他却仍是不理。彬彬脸上有些挂不住，等他准备离开，她终是挡在他面前质问：“自从今日上了学你就不跟我说话。是为什么？”
彼时骆轩兄妹三人也在，当着弟妹们的面，无岐似乎比平时多了点傲气：“我只是土坑村的穷小子，怎么敢跟你这巨商富贾家的千金小姐说话。”话一出口，但见彬彬涨红了脸，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扭头跑了出去。剩下兄妹四人面面相觑。
第二日，不见她去上学，听说是病了。他心想，女孩子真是小性。
无岐思绪飘回来，彬彬已经来到了饭桌前：“我去夫子那里一看，大家都没有去。就想着是不是还在用早膳，就过来看看。无岐，凤梨粥有什么稀罕的？我家里的采办刚从中原运了两箱雪梨，那个甜蜜酥脆啊！回头我拿过来让婶婶给你煮雪梨粥，那才好喝呢。”无岐抬眼望望彬彬，彬彬的眼睛真好看，明亮又充满善意。
但他把头别过去，说：“谁稀罕你家的东西。”
“你…”她立刻瞪圆了眼睛。下一刻，她冲着素红哭诉：“骆婶婶，无岐欺负我！”素红赶紧安慰她：“彬彬莫哭，婶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莫哭莫哭了。”
她越发哭的大声。
沈英见状只得训斥无岐：“妹妹与你闲话两句，是好意，你借机发什么脾气？莫非对为父刚才的训诫不服气？”
无岐蹭的站起来对沈英作揖：“孩儿并没有！”
听到沈英这样说，彬彬渐渐的止住了哭声，反而惊讶的看着他。素红忙说：“骆轩，你们都吃完了吧，还不赶紧去夫子那里！相公，你去忙吧，等会无岐吃完了粥我再送过去。”又对彬彬说：“好孩子，跟骆轩他们先去吧。”沈英会意，站起来走出饭厅，回头又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转身走了。
骆轩和彬彬几个出来走过了一个转弯才松了一口气。骆轩抹着额头说：“吓人！阿姐，今早是我第一次见爹爹训斥大哥。爹爹好厉害啊！大哥跪在那里都不敢动。”彬彬惊讶道：“什么？沈叔叔竟然舍得训斥无岐？为什么？”骆轩撇撇嘴：“就因为哥哥早课迟到了半个时辰。”
“那也值得训斥吗？”她撇撇嘴。
“不是的，阿姐！”骆轩又说：“今早大哥来之前娘已经替他说了好话了，可是爹爹说他并不是因为这一次。昨天听范主事说他已经有半个月都是心不在焉，武功不怎么精进。爹担心他怕吃苦荒废了功课，所以今早才训斥他的。”听了这话，她不再说话，眉毛搅在了一起。
等无岐来的时候小伙伴们都背诵了一章《大学》了。彬彬偷偷看向他，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拿出书本读起来。课间休憩的时候无岐的小厮顺子来报，说下午范主事不得闲，让无岐自己修习南拳。无岐轻声的答应。彬彬看着他却暗暗的笑了。
沈家的墓园在泉州的西北部山上。沈琪请了大师看了好几处福地才选中了这里。虽然墓园占地很大，但现在却只有一座坟，孤零零的矗立着。
一个清瘦的少年拎着几只香烛和一包果品来到这墓前，他蹲下来摆好了贡品，点上香烛，就端正的跪在墓碑前。抬眼看，墓碑上刻着“沈门路氏飞云之墓夫沈英泣立”，少年顿时泪流满面：“娘，孩儿来看你了。”说着叩首不止。
原来，今天是路飞云的生忌。无岐昨晚就在想着怎样找理由请个假来看娘一次，因为辗转难眠竟然起迟了，挨了父亲一顿训斥，他更觉得委屈。爹虽然说着感念自己的娘亲，并且也承认了她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却连娘的生忌都不知道。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还有几个孩子，娘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位置。如今的这个家，处处需要他小心谨慎，让他连自在的呼吸都不能。这个家，就是梅雨天气里的棉被，厚重潮湿又阴又冷。对无岐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跟他没有丝毫的联系…
无岐叩完首，就坐在墓碑对面的一处小土丘上默默的想着心事。突然，他的肩头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扭头看，竟然是彬彬。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惊讶。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是跟着你来的！你小厮顺子雇的马车正好路过我家门口，我认得他。随便问了几句，他就告诉我你在这里啦。”
他更加不解：“那你也不必跟过来？”
“我？”她咬着下嘴唇眼珠咕噜噜转几下，“我是觉得这里风景好，适合歌舞一番，所以就来了。”
“你。。。你说什么！”他脸色骤变。
她也不管无岐怎样，转身就站在墓碑前：“云婶婶，你没听过我唱歌吧，我唱歌可好听了。我唱歌给你吧…”说完真的唱了起来。无岐跳下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恼怒道：“穆彬彬你别闹了！信不信我会对你不客气！”她毫无惧色：“要你管！我就要唱！”这一下激怒了他，他拉着彬彬衣袖往旁边一带，彬彬顺势倒在了地上，衣袖也扯破了。
他还不解气，站在她面前指责道：“不要以为你仗着爹娘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里没人会迁就你胡闹！”没想到，摔在地上的彬彬却没有哭，她爬起来定定的对无岐说：“那么，你心里好受一点了吗？”她又走到墓碑前，对着墓碑说：“我不是存心想冒犯云婶婶，我只是想逗她开心。她看着你这样，心里一定难受极了。你每天这么别扭的过着，她一定会自责。”
无岐听着她的话，心里一片错愕。她走到他身边。“其实，我娘也经常闷闷不乐。我和你一样，爹的正妻都不是自己的娘。虽然爹对我和娘非常好，下人也抬举我，叫我‘大小姐’，其实穆家的孩子只有嫡出的鹤男一人。娘经常觉得对不起我，因为爹到了年节就非得离开我们。爹一走，娘就不开心了，为了不让娘内疚伤心，我就唱歌给她听，逗她玩儿，让她知道，我活的很高兴，一点没有受委屈。我娘也就高兴起来。我想天下的母亲都差不多罢！所以无岐，你一定要快乐起来，努力适应你的新家。”
这番话不由得让无岐动容，他没想到这个表面任性的大小姐原来心底如此善良，如此善解人意。竟然是自己错怪她了！想起以前他们在一起的种种，自己还曾对她恶语相向，不理不睬。想到这里，无岐不好意思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抱，抱歉！彬彬，你摔疼了吧。”
彬彬不在意的推开他的手：“不打紧。你不是土坑村的穷小子，我也不是巨商富贾家的千金小姐。我俩命运也差不多，你的心事我都能感受得到。以后，我们可以互相说说心事，因为别人也未必会懂。”彬彬的话无疑温暖了无岐的心，忽然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生活在这世上了。
两人重新坐在刚才的土丘上，她又对他说：“沈叔叔对你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连骆轩都要嫉妒，他对你舐犊情深，更是因为他没有忘记过你娘！不然，有骆婶婶这样聪明贤惠的妻子在身旁，早就不在乎你们母子了。骆婶婶虽则精明，但是她心性善良，对你也是礼数周全。骆轩他们都真心接受你做他们的大哥，你不要跟她们有隔阂了。”
无岐想了想，挠挠头：“是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我知道爹对我好，只是过不惯现下的日子，跟在土坑村差太多。”
“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彬彬嘲笑他：“沈叔叔一力栽培你，还不是看重你，还颇费心力让你做了沈家嫡长子，你还不明白？”
无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明白了，回去后定要给爹爹认错。还有…”无岐看着她：“我也错怪你了，以后，我会对你好、听你的话。”听了这话彬彬害羞起来：“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听我话才找你说这些的。”说罢，伸手摸摸怀里，掏出两个雪梨：“幸好刚才没摔坏，来，给你一个！”无岐接过那个黄灿嫩滑的雪梨，咬一口，果然甜蜜酥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