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卑微宫女(3)

  醉烟宫内。

  叶锦瑟握着一卷书,眼睛看着上面的字,可思绪早已跑到了别处。

  “哗啦——”珠帘轻响。

  婢女粉翠似乎很高兴地走到她面前,道,“皇上身边的裴大人来了!”

  谁知对方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倒是生出了几分厌恶。

  “就说本宫正在午睡,不见。”

  “啊?”粉翠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听见拨珠帘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裴筠。

  “属下给莲妃娘娘请安。”

  叶锦瑟放下书卷,挥退了婢女,冷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醉烟宫可招待不了你。”

  她是云琼姝打小玩到大的伙伴,和钟言盛也算是早早相识。

  小时候被邻家的男孩子欺负,都是云琼姝冲过来挨个“暴打一顿”替她出气,打到人家哭喊爹娘,跪地求饶才肯让他们走。

  云琼姝成了皇后,她知道钟言盛心里只有一人,后宫的那些女子不过是摆设,所以她为了陪着云琼姝,互相还能有个照应,牺牲了自己后半生的大好时光,决定进宫当妃嫔。

  因为叶锦瑟爱莲花,所以钟言盛便赐了她莲妃的位置,不高不低,但是得皇上赐字的,后宫众妃之中,她是独一个。

  曾经她与顾倾嫣平起平坐,更何况还有云琼姝替她撑腰,对方不敢造次,但现在云家落难,顾氏一族一人得势,鸡犬升天。

  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安稳了。

  云家出事的第一天,云琼姝就找到叶锦瑟,告诉她千万不要淌这趟浑水,免得把自己与叶家搅进来。

  她答应了,因为她相信钟言盛,一定会站在云琼姝这边,还云家一个清白。

  若是知道最后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叶锦瑟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自己被搅进去,一同成了宫女,也比云琼姝一人受苦,而自己还在享福的好。

  裴筠还是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属下…是来送药的。”

  叶锦瑟挑眉,“药?”

  裴筠掏了掏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治冻疮效果最快的药膏,皇后…云氏之前也是一直在擦这个药,属下偷偷去太医院要了一瓶,皇上不知道的。”

  好吧,实际上,就是钟言盛派他去拿来送到醉烟宫的。

  叶锦瑟接过看了看,又拔开塞子闻了一下,确认是治冻疮的药后,才盖上抬头道,“姝儿的手…”

  裴筠深吸一口气,“很严重,再不治怕是要…废…”

  “什么!?”

  叶锦瑟拍桌而起,她明明记得去年她都没有复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厉害?

  “都是你的好主子,都是他下旨害了姝儿!”叶锦瑟愤愤指着裴筠,“姝儿若有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裴筠被说的不敢出声,叶锦瑟横了他一眼,“本宫会将药送给姝儿的,至于你,还算有点良心。”

  “那,那属下先告退了…”裴筠连连拱手,头也不回逃似的匆匆离开了醉烟宫。

  粉翠瞧着裴筠没待一会就离开了,不由得走进屋,小声问道,“娘娘,裴大人都说些什么了?”

  对方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开口吩咐道,“一会你去库房找一件厚实点棉被送去涣衣苑给姝儿,听到没有?”

  “您要…做什么?”

  “我一会要去一趟浣衣苑。”

  粉翠听后张大了嘴,“娘娘您是忘了皇上下令谁也不准怜惜云氏,否则违令者一律宫规处置了吗”

  谁也不准怜惜云氏?宫规处置?

  那她可不管。

  叶锦瑟的秀眉紧皱,“那你就让本宫坐视不理,任着姝儿被欺负…”

  话还未说完,只见粉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娘娘,奴婢知道您与云氏情深义重,似亲姐妹一般亲近,但是您万万不可写啊!外一被人抓住把柄,临祸的可不是您一人,是整个叶家啊!”

  “……”

  粉翠说的对,若是没被人看见还好,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那她可就把叶家害惨了!

  “娘娘,您要事事都以叶家为重,至少云家还有一个男丁,但叶家只有您这么一个小姐啊…”

  “可是…”

  没错。

  她在,叶家则在。

  她若是出事,叶家也跟着一起出事。

  但她叶锦瑟若是没进宫为妃,没有云琼姝去求钟言盛,叶家哪里来的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结果到最后一个个却成了缩头乌龟,不敢进言了?

  叶锦瑟看了一眼还跪着的粉翠,开口道,“起来吧,本宫知道你这都是为了叶家着想。”

  “谢娘娘…”

  叶锦瑟按了按眉心,“那就夜间再去吧。”

  “娘娘…”

  “你不用再劝我了,”叶锦瑟疲惫地抬手,“我非去不可。”

  粉翠瘪嘴,只得道,“是。”

  长安殿。

  钟言盛放下最后一本奏折,站起来抻了个懒腰。

  “皇上…”裴筠如释负重,“属下活着回来了…”

  钟言盛转头,“你没说是朕让你去送的吧?”

  “属下哪儿敢。”

  “那就好。”

  裴筠抬眸看了看钟言盛,最近这段时间,自家主清瘦了不少。

  他永远记得下旨废后那夜,钟言盛喝的烂醉,都说醉了酒便会忘记一切悲伤,可他却没看出主子有半分快意。

  天意弄人啊。

  裴筠长叹一声。

  真希望这一切都快点过去…

  夜晚,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云琼姝独自坐在院中,洗着还没洗完的衣服。

  手早已被冻僵了,感觉不到水的冰冷。

  “怎么还在洗啊?不要你的手了吗?”馨儿撑着一把伞跑出来。

  云琼姝回头,抬起胳膊推了推她,“夜里太冷了,你赶紧进屋,别染了风寒…”

  “你还知道冷?”馨儿抓起云琼姝的手腕,心疼地道,“你看看自己的手都成什么样了?她们哪一个人手上的冻疮有你的严重!”

  裂口的裂口,化脓的化脓。结痂的地方少之又少,旧伤添新伤。

  云琼姝抽回手,捶了捶腰又继续低头搓洗,“只剩两件了,我一会就回去。”

  馨儿叹口气,“你怎么这么倔啊?”

  倔吗?

  云琼姝一笑,“天生的,没办法。”

  被逼的,没办法。

  “那我回去了…早点回来,屋里有热茶,我给你留一杯暖暖手。”

  “好。”

  馨儿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起身走进屋。

  雪似乎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一阵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云琼姝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又有哪个地方裂开了。

  “姝儿!”

  云琼姝一愣,手上的衣服滑落到木盆里,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后,一股温暖从背后蔓延开来,云琼姝回头,是叶锦瑟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吗?你怎么过来了?外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叶锦瑟没有回答,直径拉过对方冻得红彤彤的手,低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裴筠说的没错,若再不抹药,手怕是就废了。

  “这怎么弄得?”

  云琼姝抽回手,别过头,“你别管了。”

  “我不管谁管你?”叶锦瑟连忙从袖子中掏出两瓶药,塞进云琼姝惨不忍睹的双手中,“你的冻疮又复发了,这药是贡品,效果极好,你每天晚上都擦些上去,几天就恢复了。”

  云琼姝拿起来看了一眼,那瓶身上的金纹就昭显出它的价格不菲,她递了回去,摇头道,“我不能要。”

  这若是拿回去被她们发现了,免不了要大做一番文章。

  叶锦瑟气的都要哭了,“不能要?那你的手呢?也不要了吗?”

  “还有两个多月,熬过这一冬,等春天来了也就一点点好了。”

  “你每天这么个摧残法,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伤口就溃烂了!”

  “锦瑟,你就别管我了,算我求你了行吗?”

  叶锦瑟黯然垂下眼帘,泪水落在云琼姝的手上,引得对方一颤,“对不起...”

  云琼姝青色的薄唇艰难扯出一抹微笑,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别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毕竟树大招风,云家过于耀眼,自然有人心存嫉妒,所以使计陷害。”

  “我爹若不是云伯伯在朝上进言,哪能从一个地方小官变成如今的工部尚书?可是他竟然在云家落难的时候选择旁观,是我们对不起你...”

  云琼姝苦笑。

  朝中那些老狐狸,她早就见识过了。

  “没关系,我不怪你。大臣们不都选择了明哲保身?谋反是重罪,谁敢轻易替云家辩白呢?”

  就连她,不是也未换得那个男人一丝怜悯吗?

  粉翠四下望了望,小声道,“娘娘,我们该回去了。”

  “再等等...”

  云琼姝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叶锦瑟身上,“听粉翠的,快回去吧,别叫人抓了把柄。还有,以后别再过来了。”

  “你先答应我上药,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她伸手,掌心里躺着两个精致的药瓶。

  云琼姝顿了顿,还是接过紧紧握在手中,郑重地开口道,“谢谢。”

  “没人帮你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叶锦瑟抱住云琼姝,眼里满是不舍。

  “娘娘,我们真得要回去了...”

  叶锦瑟站起来,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抹了抹泪水,转身走了。

  “保重。”云琼姝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开口。

  那是对叶锦瑟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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