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河

  “是陛下先逼迫臣的,”苏廷玮倒是一派的大言不惭,“陛下放任两子相夺,臣能够理解。可陛下前日令东玄陷入危难,恕臣无法理解;陛下用臣女做饵,臣更是无法理解!”

  “不是饵!”皇帝面露怒色,他重重甩了甩衣袖,龙袍亮丽的色彩似乎也显得有些暗淡了。

  “那是什么!”苏廷玮前去了一步,他抬着头,抬头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率直的少时好友,如今似乎住进了层层纱幔围着的金色笼圈里头。

  皇帝被气得有些发抖,可他仍旧有些帝王的威严,“她是我钟离家的后人,是皇室族人,应该担负些什么。我们钟离一脉,从未有安然自若的例外。不过些风浪,就不配流着钟离家的血。”

  苏廷玮仿佛欣慰了一刻,“陛下原来也记得她是你们钟离家的血脉。可是陛下,她亦是您的亲侄女,是渺渺的独女,是太子殿下的骨血……”

  “闭嘴!朕才是皇帝!”他终于说出了真实所想。他从未忘记自己才是皇帝,自己才是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

  “臣从未忘记。”苏廷玮仅仅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他从未忘记眼前这人才是皇帝,也从未忘记他这个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皇帝同样也明白他的一语双关。仿佛就是因为那件事情,致使他们觉得自己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沉沉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下了楼阶道:“在东宫里,你我四人承诺过什么,你忘了吗?”

  护山河无恙,观万世太平。

  如今的皇帝是曾经的怡王,他曾经也无比诚挚地决定过,要辅佐太子皇兄开太平盛世。

  然而,最终却是他替太子皇兄坐上了高位,看着这无边山河。

  苏廷玮同样也记得,他们几人最早在翰林相识,在互相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志趣相投,成为了少时好友。后来结实了当时的护城卫里的一个小户邑,由此四人真正互识,成为至交。彼时的怡王与其皇兄其实并不受重视,先帝子嗣昌盛,故也不必担忧。四人不知其所以,夸下海口,许下结拜之义,立下护志之誓言。

  苏廷玮从思绪中走了回来,眼前又是这堂皇的金殿,他嘴角微微一勾,诚然道:“臣忘了。彼时如何臣早不记得了,臣老了,该退了。臣苏廷玮一生遗憾甚少,算是上天恩赐。如今只求能享天伦之乐,做回普通人。这护国安邦,臣挑不起这样的担子了。可偏偏陛下忘记的,臣记得一清二楚,渺渺与太子殿下的遗愿便是让其女远离皇族,故此才交与臣抚养,这一育就是十九年。陛下想亲手夺走我付出了十九年的心血,想亲自毁去太子殿下的遗愿,想亲自违反自己定下的金口玉言,臣无话可说。只是,若是臣还在世一日,必会守到瞑目那一刻,再行归西。”苏廷玮说罢便重重跪了下来,或是跪义兄,抑或是跪君王。他深深埋下了头,心中的信念也趋于崩塌。

  少时鲜衣怒马,抵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曾经恣意坦率的怡王,渐渐独自登上了塔尖,俯视着众人,身边也不再有至亲至爱。

  “苏廷玮,我不曾亏待过你,亦不曾亏待过白倾川。为何你,他,都要这样揣测于我?!”此刻的皇帝仿佛回到了曾经,他终于称回了“我”。

  “从未如此。是陛下草木皆兵,臣与白倾川从来都是懂得死于社稷。只是眼下,臣不能了。”苏廷玮卸下了发簪,用尖头刺中了宽阔的衣袖。

  “住手!”皇帝终于盛怒,他眼眶似乎有些泛红,随即竟率先将头上的冠冕也重重砸了下来,仿佛瞬间又轻快了一回。“你要割袍断义,以为如此就可事了拂衣?朕不允!朕不会让苏离受到任何伤害,只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赠人免死金牌,在此之前,朕同样需要时间。”

  苏廷玮手中捏着发簪,将地上的官帽重新戴去了头上。他理了理衣冠,又沉沉跪拜了一次:“谢主隆恩。”

  皇帝快速转回了身,不再多说一字一句。

  这高亮的金殿竟没有一丝温度了,皇帝捏了捏手心。

  外头的光亮似乎是一瞬间便戛然而止。苏离没能留住,一刻都不能。她站起了身,像是寻着什么值得追捧的东西。

  天黑了,牢房里头也黑了。对面的牢笼里头的女犯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茅草,她们竟一点也不冷。

  午后她们只是休憩了一会儿,随后便走来了许多官差,他们手上拿着皮鞭,是暗红色的皮鞭。他们像赶着牲畜一般将女犯人们从牢房里头统统赶了出来,随后便浩浩荡荡离开了苏离的视线。

  苏离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只知晓她们回来时个个是垂首丧气着的,随后便陆陆续续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吃饭了。”两名送饭食的男人又走了过来,他们敲了敲对面的牢笼,又十分轻蔑地丢进去许多只馒头。那桶中是稀粥,苏离看得真切,而且是水多米稀的粥,几乎可以用“汤”来形容了。

  这一次,他俩是直接略过了苏离这边,晃晃悠悠往前头荡去了。

  不过苏离是一点儿也不想吃,在这样脏乱哄臭的环境里头,是吃不下什么的。

  她等着何时能够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或许那样便能够带来一丝温暖。

  其实,若是此次苏菁铁了心要嫁祸,而且此次她又真做得天衣无缝的话,那自己恐怕真的会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或许,此次会死也未可知。

  然而苏离也明白,外头定然是有不少人在为自己奔波的。若奔波无果,更失望的恐怕是他们才对。

  如今身处牢笼,她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活着一命,守着自己这张嘴。

  对面传来了难听的吸食声音,她们并不会在乎自己这样雅还是不雅。

  苏离用身上的衣衫裹紧了自己些,夜间一定会冷的。

  她还没想透,又有人过来了。她们打开了门锁,两名官差径直朝苏离走了过来。

  “你们做什么?”苏离抬眼,瞥见他们不甚友善的眼神。

  来人不想回答她的问题,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苏离变得有些滑头,也是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来人一将自己拉过去,苏离便像只泥鳅一样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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