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调（十三）橘子和
今日小雪。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华灯亮彻夜空，辆辆飞驰而过的车辆拉成一道道光线，如同红黄两条丝带向远方延伸。
柳絮拎着一袋橘子下了公交，风雪迎面打在脸上，冰冰凉凉，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抬手将围巾又裹紧了一些，低着头快步往家走去。
在十字路口拐弯处，突然一个急刹车声在附近响起，吓得柳絮一个机灵，双手抱头，站在原地懵了几秒，那个急刹车声就像记忆的开关一眼，那个画面再次转瞬闪过，本能的恐惧又让整颗心不安了起来，她转过头看过去，只是一辆车避免闯红灯才踩了急刹，柳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仍有些心神不宁地继续朝前走去，无意中与一个着急过绿灯的男学生撞了个正着，绿灯倒计时没剩几秒，学生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跑掉了。柳絮看了一眼那奔跑在斑马线上的男学生，又看了撒了一地的橘子，很是恼火，橘子撒了一地，马路过不成了，只好蹲下身子赶紧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橘子，塑料袋被撞破了，只能一个个地捡起来往包里、大衣口袋里塞。
冷风吹拂着发丝，额前的刘海和碎发在空中蜿蜒舞动着。清新冷冽的空气中，随着阵阵寒风飘来一丝熟悉的香水味。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近，一双黑色皮鞋，踏进她的视线。
柳絮从下到上，抬起头望去，一个穿着深蓝色羊毛大衣，黑色高领衫的男子，男子俯视着自己，抬起手将两个橘子递到她面前。
柳絮接过橘子，男人又弯下腰，去帮她捡起几个滚落到路边的橘子。
与此同时，柳絮身后不远处，丁小乙正在和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男人搭话。
丁小乙认得那个人，那是韩旭峰的另一个得力手下鹏哥下面的人，起初大家喊他海哥，但因体型敦厚圆润，后来大家也就改口叫他胖海哥，自此，便有了个外号胖大海。
只是这人不喜欢别人叫他时，加个胖字。
“嘿！这不是海哥嘛？巧啊，在这儿碰到你了！”，丁小乙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胖大海转过头看了一眼柳絮，便转过头看了一眼小乙，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啊！是挺巧！小乙，咱们有日子没见了啊！在你们老大下面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挺好！”，丁小乙憨憨地笑道。
胖大海又瞅了一眼柳絮，见柳絮还在大远处捡橘子，便也不急跟上去，回过头打量了一番小乙，问道：“……怎么在这片儿住？”。
“没！我来这边办点事！走，海哥，咱们一起喝点去呗？正好我还没吃饭呢，我请客！”，丁小乙不容分说地，拉着胖大海就朝反方向走去。
这胖大海本也是爱偷懒的人，心想跟了这姑娘一天了，大冷天的连顿热乎饭都还没吃呢，心想这么晚了，又快跟到家门口了，想想也就算了，今日的差干到这儿也就够了，又有免费的酒喝，干嘛较真过不去呢，这么想着，也就笑呵呵地跟着丁小乙走了。
柳絮手用残破塑料袋勉强包裹着橘子，小心地捧在胸前。为了表达谢意，拿出了两个橘子递给了男人，“谢谢！”。
男人柔和的眸光从柳絮的脸庞移到橘子上，他微挑眉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抬手从柳絮的手指接过那两个橘子，淡淡地回了句：“不客气！也谢谢你的橘子。”，说完便转身站在了一旁，等着信号灯。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晰明润，一字一字地都带着磁性，拨动人的心弦。
绿灯再次亮起！
男人步履轻盈地朝着对面走去。
柳絮捧着橘子，刻意放缓步伐跟在男子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不急不忙地过了马路。
冬日的风，夜晚暗黄的路灯，还有在光柱内被风吹得起起落落、上上下下的雪花，还有……那清新的草木水味，清幽淡雅，融合在风雪冷气中，更显清新。柳絮不自觉地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好闻的香气就溢满了鼻腔，让这个僵冷寒夜多了些柔和的暖意。
路灯下，随着男人的脚步，影子在不断地变化着，就像一块橡皮泥一样，变长，变短，变胖，变瘦。
柳絮专注地观察男人投在地上的影子，连男人回头看她都未曾察觉。
郝俊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柳絮，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很难被他人捕捉到的柔和笑容。他用力握紧手中的橘子，大拇指轻缓地在橘皮表面打圈，如同在轻轻抚摸恋人的头一般，小心翼翼，温柔如水。
郝俊低头侧目，看向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眉头微挑，眸子里透着疑惑，也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她人脸认不出来，可以靠影子认出人来？
郝俊抬头看向头顶的路灯，看着雪花一片片朝自己飞来，落在脸上，随即融化，渗入皮肤里，冰冰凉凉的，却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闻到，他今天喷了她送的香水！
郝俊的步伐缓慢，他想让这条路能走得更久一点，在她的身边能呆得再长一些。
柳絮竟也鬼使神差地跟在郝俊身后不远处，卖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双手捧着橘子，缓缓朝家走去。
路总归是有尽头的，很快就到了柳絮家的小区门口，柳絮一个转身，就拐进了小区大门。
郝俊转过身，伫立在小区门口良久，直到亲眼看到她走进了那栋楼，才转身离去。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偶尔远远地看着她，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够了。
柳絮啊，可不可以等我！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来找你。
*
柳絮再次来到苏医生这里接受催眠治疗。
咨询室内，只有苏医生和柳絮二人，和往常一样，柳絮躺在催眠椅上，很快就进入了催眠状态。
……
“你的身后有一道门，你转过身就可以看到。现在，你转过身。”苏医生指引道：“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你可以打开那扇门吗？”
柳絮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与内心的恐惧作斗争，最终开口说道：“可以。”
“那好，我倒数三个数，说到一，你就去打开那扇门。好吗？”
“好。”
“三、二、一。”
柳絮听着苏医生的声音，在她数到一的时候，抬起了手，推开了面前那扇门，随后踏向门的另一侧，眼前立刻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苏医生看到柳絮紧闭着双眼，眼皮下的眸子在不停地转动着，似乎是在捕捉潜意识中的幻象画面。
“你看到了什么？”苏医生继续问道。
柳絮自己的梦境中，环顾着周围，“这里阳光很好，天气有点热，风景很美，到处开着五颜六色的花，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前面有很多人，他们穿得五颜六色的……好像是傣族的服饰，大家手里都拿着水盆，小孩子拿着水枪，互相泼水打闹，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
“那人群里有你认识的人吗？”苏医生引导道。
“有！我，我在也在。”，柳絮回道。
“那个你，看起来怎么样？”
“很开心。她在和大家玩水，她笑得很开心。”柳絮的脸上也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沉浸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半天不语，柳絮突然开口说道：“还有一个男人！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衬衫，他的衣服也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柳絮的唇角上挑，露出甜蜜的微笑。
苏医生：“你认识他吗？”
柳絮：“嗯。”
可柳絮脸上的笑容转瞬就消失了，突然紧皱着眉头，“我突然来到了一个房间里。”
苏医生：“什么样的房间？”
柳絮紧闭着双眼，眉头始终紧锁，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在苏医生的引导下开口说道，情绪略带不安，“我看到我在和那个男人争吵。”
苏医生：“为什么？”
“他有了别的女人。”，柳絮的眼角缓缓地流出泪水，开始哽咽，情绪变得更加不稳定。
“好，我会从0数到5，当我数到5的时候，你会睁开眼睛，完全清醒。0…，1…，……5。”
柳絮被唤醒来时，已是泪眼婆娑，在苏医生的引导下，情绪才慢慢恢复平静。
一直等在门外的程歌，也被苏医生叫了进来。
程歌听过苏医生对催眠的复述和分析后，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思索了片刻。
程歌翘起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眸眼低垂，表情严肃得很，他手里的笔又开始不停地在纤细的指间翻转着，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男人？泼水节？渣男……这些和绑架案有什么关系呢？苏医生，我们要的关于绑架前的记忆，不是这些！”，程歌微微歪着头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苏医生。
苏医生毫不介意程歌的态度，抿了抿嘴唇，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催眠在很大程度上是帮助患者克服心中的
恐惧，让意识与潜意识进行对话，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柳小姐已经能通过催眠回想起
一些片段，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想恢复所有的记忆，给程警官奉上想要的结果，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那还有什么更有效的方法吗？”程歌追问道。
苏医生无奈地笑了笑，“也可以利用环境进行情感刺激，柳小姐被催眠时潜意识里出现的画面，很有可能是对她来说印象深刻，情感冲击比较大的，所以，像故地重游、情景再现，都可以试试看，但也只是说试试，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人的大脑是很神奇的。”
“刺激……”，程歌若有所思地嘀咕着，一直翻转的笔终于停了下来，“排除国外，国内有泼水节传统的地方，也就那一个地方。”，程歌转过头，看向旁边一直都很安静的柳絮，打趣地说道，“难不成要给你来个故地重游？！”
这个提议在柳絮听来，着实有些夸张了。
“故地重游，倒是大可不必，不过，帮我查查我的出游记录，看看和我同行的那个男人是谁，我觉得倒是可以的！”，柳絮略带私心地说了下自己的意见。
柳絮的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速写本上的画的那个“俊”？
“另外，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个人！”，借此机会，柳絮便把犹豫了很久的事，也想一同委托给程歌，今天借这个机会正好提一下。
程歌看着柳絮，等着她继续说下。
“我在家里发现一张人物素描画像，有一张标着个‘俊’字，全名不知道，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柳絮拿出手机，找出了事先拍好的照片，推到了程歌的面前给他看。
程歌看了一眼，那双睡凤眼眸光一闪，转瞬即逝，这张画像上的人，他看着很是面熟，加上那个俊字，让他立马联想到了一个人。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涉及到他人隐私，和案情无关的话，就算查了，也不会告诉你这个人的相关信息。不过，你可以把照片发给我，我们先查查看，如果和案情有关，后续可能你会共享些基本信息。”
程歌的回答，让柳絮略微有些失望，悻悻地回了声：“哦！”。
程歌又看了看手机里收到的那张肖像画，随口说了一句：“一个渣男，有什么好惦念的！”。
话是这么说，可柳絮还是想弄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