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相不相信
日暮时分的兴隆坊，依然是人来人往，喧哗鼎沸，南来北往的客商，见识世面的游人，采买物品的顾客，间或还有异域风情的西域人，却说着流利的汉语，有些人已经在扬州生活多年。
抢在闭市前的最后半个时辰，采买人核对着自己的清单，客商们谈完最后一笔交易，游人们赶往下一个热闹的地方。
北边的永乐坊当然是日暮以后得扬州城，最值得流连忘返的地方。
然而，有一个人，却逆着这人流，往兴隆坊而去。
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说，太过寻常，乃至熟视无睹，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这一天从早到晚，听到了太多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见到赵玖要从何说起。
走到兴隆坊的铺子前面，远远便看见赵玖站在店中与人说话。
他仍穿了那件月白色素绫长衫，长身玉立，卓尔不群，即使站在那热闹繁华的集市之中，也不带一丝烟火气。
人们只以为是他谦恭有礼，简朴守常，只有木桃才知道，其实这是他与当前的生活，刻意地留下的一条缝隙。
这条缝隙，也隐隐约约地横亘在木桃与他之间。
带到木桃走近，赵玖才看见她，他虽然仍在和对方说这话，但微微用眼神看了一眼木桃。
吴掌柜也看见了木桃，他本在柜台里带人清账，这时也迎了出来，他发现木桃正看着赵玖。
木桃也不像别家的娘子，更不像个少年人，总是穿的简单素净，但这时与同样衣饰简朴的赵玖放在一起，真是一对壁人。
他在木家做了这么多年，对木五郎忠心耿耿，对木桃也恭敬有加，但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对木五郎这么早就将木桃嫁给赵玖十分不解，但现在看来赵玖确实并非凡人，郎君确实目光如炬。
五郎离开这许久，小两口将几家布庄经营的有声有色，吴掌柜也十分欣慰，他迎上来说道，“是广州来的客商，早上已经来都定好了，刚才路过说明日便要回去，同玖郎打个招呼。”
“嗯，我先去楼上等着，玖郎这边谈完，便请他上去。”木桃低声吩咐吴掌柜，赵玖也向她瞥了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木桃只等了一会，赵玖便来了，上来便问道，“什么事情？”
赵玖知道木桃很少直接到店里来找他，今日来了两次，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木桃将柳御史请她鉴别药金，又在宋城处听到了卢万石的话跟赵玖说了一遍，今天一天见到的人，听到的事实在太多，木桃只捡卢万石和药金的事情说了一下。
起先赵玖还自淡定，待听到卢万石来找宋城，也略略有些惊讶，“你为何去找宋城？”
“我想找他拿炼药金的材料。”木桃说道。
“那你告诉他柳御史与我的关系了？”赵玖又问道。
“没有，我只是告诉他药金是从孙家拿来的。”木桃说道。
“需要材料，你自来找我就行了，你为何要去找他？”赵玖不悦地说道，“你是不是对宋城太过相信了。”
“他连与卢万石的对话都让我听到了，我为何不能相信他。”木桃也有些不太高兴。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让你知道的。”赵玖反问道。
“我是突然去找他的。”木桃辩解道，“他怎么能故意安排出这么凑巧的事情来。”
赵玖生气道，“你知道宋城最近都在做什么吗？他最近频繁地派人窥探柳御史地动静，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或许早上你与柳御史地会面，他全都知道，甚至都知道你会去找他。”
“啊？”木桃微微一愣，又说道，“他并不知道柳御史来扬州要做什么啊，我也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同我讲，嗯，我是容易相信别人，你是谁也不相信！”
木桃心情激动，言辞激烈地说道，“你不相信我，楚楚那么帮助你，你也不相信她，就连你地挚友柳御史，你当初也没有告知他我地身份，总之，就是谁都不相信，像你这样谁都不相信，你就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我想要相信我想相信地人，我相信宋城，我也相信你，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若要我不相信宋城，我也不会相信你。”木桃说道。
“我再如何也是你的夫君，你好好想想。”赵玖也被木桃地情绪所感染，也有些激动。
阿元吓了一跳，不知道两人怎么就吵了起来，吓得去关上了朝外地窗户，还好楼下人声吵杂，没有人在意楼上发生了什么。
木桃一气之下，甩手往楼下追去，赵玖也有些生气，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久了，木桃遇到事情，竟然第一时间还是想着去找宋城。
宋城说得那句话，仍然萦绕在他耳旁，我认识木桃，在你之先。
他没办法回到过去，与木桃相识的缘分就是那样不早不晚。
可是……
他站了片刻，慢慢走到楼下，吴掌柜一脸茫然不安地看着赵玖，刚才大娘子来的时候，看向赵玖地时候，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容，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晚上辛苦吴掌柜你清一下帐，我就不看了。”赵玖的脸上似乎有些疲惫，说完便走了。
他一般不坐马车，有时候骑马，有时候步行回家，今日因去了一趟大明寺，便骑马来的，此刻小僮将马牵来。
他神情恍惚地上了马，并没有驱马小跑，只是仍由小僮牵着，往木府所在的永安坊走去。
闭市在即，市口的人流如织，纷纷朝外走去，不管是忙碌了一天的商家，还是到此一游的顾客，不管是高鼻梁的西域人，还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
他们相互之间热烈的交谈着，分享着一天所得，交流着各种信息。
人与人之间是应该有信任的。
可是赵玖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大概从两年多之前那血雨腥风的一场变故。
与挚友小别，回来已是人鬼殊途。
谁也没想到，那个能写出“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枯幽幽吟劲风。此情不向俗人说，爱而不见恨无穷”的人。
竟然能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他们一众好友。
不是我不想相信，是我，实在相信不了。
赵玖心中叹了一句，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天空阴晦黯淡，春日绵绵的细雨，犹如呜咽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