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标题子回来了

  漆黑的世界坠落了,压在身上。

  然后,世界幻化了。

  无数扭曲着的画面,蒸腾着掠过眼前。那是眼睛么?那“看到”这些画面的,是“眼睛”么?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这些画面究竟来自何处?是精神破碎的梦呓?还是天外絮絮的低语?

  她分不清楚。

  那一个个灰色的画面,在一片黑暗之中萦绕飞旋。在这灵魂的连环画之中,晦暗的灰色占了绝大部分,奠定了那油腻、昏暗、肮脏和了无生机的基调。就像是一副被丢弃在垃圾堆之中,沾染上了灰尘、污水和更加不堪入目的东西的污秽的白色长卷,在逐渐走向死亡的灰色之中努力地挣扎,然而,这却只不过是从灰堆之中走入了钢铁的牢笼,从污水和垃圾之中,走入了鲜血和刀刃里面。

  一开始,她记忆之中的天空,就是灰色的。从来没有蓝过。无关眼球所接受到的外界的影像,那纯粹是心灵的烙印,心比什么都更加真实,这个放肆的小家伙会将大脑接收到的一切东西,都染上自己的色调。

  视觉,有两种。

  一种是睁开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东西。

  另一种是闭上眼睛,在眼皮的内壁上上演的一出出幻灯片,只为自己一人播放的幻灯片,银幕是隔绝心灵和外界的窗帘,暗室或许是空空如也的颅腔?或许是铁幕般压下来的沉重的黑暗?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放映机——以及为放映机编写剧本的人。脑被塞入放映机之中,做成了胶片,播放给心看。

  就是这样子。

  那么,继续吧。

  灰色的天空。然后呢?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墙壁。灰色的房子。一溜灰矮破旧的建筑,一般来说这种东西的学名叫做窝棚。好吧,窝棚。这些瑟缩着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挤在懒洋洋躺在地上的街道两旁,街道似乎并不在意肮脏的、光着的脚板,一只只一只只地踩在自己身上,或许吧,这些脚板并不比同样堆在它身上的垃圾干净多少。

  贫民窟。贫民窟。

  这里并没有幽暗地域遮天蔽日的岩壁,也没有黄金森林洒下阴影的树冠。而至于窝棚,也并非洞窟和深穴。

  但是这里的天始终是阴沉的。天空就是岩壁,就是顶壁,就是树荫,就算有阳光也暗淡,没有阳光时更是灰沉。

  是的,这个地方,是自己的家。

  那些尽可能地让自己变得更瘦,在不至于让枯细夺走生命之前,勒紧裤腰带的人们,就是自己的家人,父母。

  “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实感。那只是和自己生活在一个窝棚里面的人——不,不仅如此,那是挤占自己生活空间的人,会行走的**和**揉捏而成的团块而已。没有什么所谓的亲情,就像是放羊,或许比放羊还不如,食物在这里意味着任何可以入口而不致死的物体,这些东西,都要自己去寻找,不要奢望别人能够分给你。去偷、去抢、去骗、去捡,无论用什么方式。

  在这里生活,第一个学到的词就是“生存”。

  生存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就是最完美的成功,就是一切,就是真理。

  连环画里、童话绘本里那种故事是骗人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了孩子、兄弟、姐妹而舍弃食物、衣物、甚至是其它的——生命——的父母亲人,在这里根本不曾存在。美好而温暖的画卷被阴暗苍白而残酷的现实狠狠地嘲笑——被她嘲笑,然后撕成碎片。

  如果不成为野兽,就无法活下去。

  在这里没有人类,只有野兽。人类都已经死绝了。

  而她——不满足于“生存”。她的野心,凌驾于这种廉价的**,更往上,更往上,一直往上。

  然而。

  被她称为“父亲”的那个雄性,那个男人,那个团块,为了一瓶子或者半瓶子廉价而粗劣的酒精,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是需要封闭在心里的,在你试图宣泄**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就随之而流出。

  那个男人的**伴随着生命,伴随着那温热的液体,从**上豁裂的裂隙之中涌出。那是她在当时那十几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比什么都温暖,比严冬之中等价于生命的废纸、棉絮、茅草、瓦片甚至是火焰都更加温暖。

  野兽不是人类,所以不会吸取教训。一只野兽的死亡不能让其它的野兽动摇什么,改变什么,它们不咬噬死尸的血肉,就已经是破天荒的良心发现了。而她身边的第二只野兽,继续犯下了错误。

  那个被她称为“母亲”的生物。以另一种方式流泻出了自己的**。那并非对**,而是对更加坚硬,也更加火热的东西——金钱。

  “母亲”,并不将她看作自己的女儿。而只将她看做可以出售的货物。

  在那一天,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久违的温暖。

  没有其它生物了。

  她的身边,没有其它生物能够提供这样的温暖了。

  她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之后,一匹偶然疾驰而过的军马,以及马背上戎装笔挺的军人,将她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以鲜血与钢铁建造阶梯,以敌人的尸体铺平地面,踩着肉与骨一步步挣扎往上的世界。

  那里有很多温暖的东西。

  后来,她才知道那种自己最喜欢的液体,叫做血。

  这是她作为人类的一生。

  在这时光的胶片之中,有一道屏障,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这段影片判然分开,一刀两断。刀刃的一边,是人类的生命。刀刃的另一边,是怪物的记忆。没错,是的,怪物。异于人者,便为怪物。那是一次实验,她所服务的、战斗的、军方的实验,而具体的内容是,将怪物的血肉移植到人类的身上。

  她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被移植的地龙血肉与她的身体毫无阻碍地融合。

  随后,怪物诞生了。超脱于时间之外的怪物,冷眼见证了那个国家,那个钢铁机器,那个庞然大物的末日与坠落。

  再然后,血色彻底落幕,她回到了孤寂的灰色之中。

  旅行吧。

  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漫无目的地游荡,跌入了世界的伤口之中。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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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吧。”

  光线刺入了视网膜,清冷的、像是初冬的窗玻璃上霜花蔓延的声音,刺入了耳膜。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单薄的睡衣披在身上,被柔软的天鹅绒包裹着,触目所及是白色的世界,以白色和红色为基调的空间,酒红色的厚重地毯和床帐外,是一个纯粹的白色世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色,泾渭分明的颜色如同鲜血与冰雪一般拥有着最清晰也是最疏离的边界。

  她的身边,是那个人——

  不,不应该是“人”。

  那个白色头发的少女,安静地坐在床边,手中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旧书籍,发丝从脸颊两侧专注地垂下,舔舐着她肩头细腻的肌肤。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并没有抬头,随意地在翻页的间隙问道。

  “阿姆……阿姆莉丝·桑德·米斯塔。”她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在漫长的时光中几乎快要被自己所遗忘的字眼。

  “太长懒得记。以后就叫你莉丝好了。”对方合上了书本,抬起头来,黑曜石般的眼瞳之中,爬行动物的竖缝已经消失不见,温润的瞳孔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她,不,莉丝,还能说什么呢?在这个比自己至少矮两个头的小家伙——但是自己却曾经在她一片翅膀的阴影下颤抖瑟缩——面前,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十分地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败者和俘虏从来都不是可以得到仁慈的存在。

  “楼下大厅里有早饭。如果你太慢的话就没得吃了。”对方平静地站起身来,侧身面对着莉丝,她可以看到这个女孩侧面纤细的曲线,不同于那种苛刻要求自己的胃口与饥饿的枯瘦,她的线条盈润而紧实,但略显平缓,就和她的声调一样平缓。似乎是注意到了莉丝的顺着自己身体轮廓滑动的视线,她哼了一声,转过身子,眼神像刀一样在莉丝快要跳出睡衣的胸前剜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开,消失在房门外。

  “……”莉丝怔怔地看着这个红色和白色夹杂着的房间,这个一片宁静的领域。地狱不该是这个样子,胜利者也不应该和败者一起来到冥府。而身为怪物的她,更没有理由来到凡物那所谓的天堂。

  忽然,少女的脸庞从门外探出,门框的边缘掠过她因为不满和失去耐心而皱起来的纤细眉毛,“你快点儿。”她这么没什么好气地催促道,随后又消失在莉丝的视野之中。

  快点儿……?

  快点儿什么呢?

  快点儿迎接即将来临的处刑?还是死亡?她不能理解有什么必要将柔软和昂贵的天鹅绒作为铺在监狱里的茅草。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伤口——没有新鲜的伤口。仿佛那双翼遮天蔽日的银龙,如同天河倒泻般轰然崩塌殆尽的天穹全部都是幻影。

  一切都不正确。一切都恍若梦影。在认真的莉丝眼中,败北者的世界全不是这样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掀起了身上柔软的被子,光洁的赤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她决定去面对自己所认为的、即将到来的所谓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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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子是作者对于起章节名黔驴技穷的表现。请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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