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半位面 上
迷雾不断渗入巨龙的伤口之中。以太的能量侵蚀着生物的**，将其缓缓同化成和自身一样的灵质存在。微微散发着荧光的灵质如同肉芽一般凝结在巨龙的暴露在外的血肉上，不断蔓延侵占着它的整具躯体。
一点点，一点点。
巨龙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血液也被以太变得稀薄。尽管伤口处长出了由灵质所构成的全新的肢体，但要完全恢复，依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这种状态——被以太物质完全侵蚀的状态，究竟是转化成另一种生物，还是愈合与重生，实在是难以界定。
以被同化为代价延续生命，失去的和得到的，究竟孰多孰少？
一切都不得而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意识逐渐恢复了。
五感被从遥远的黑暗中拉回到身体里。
薇奥拉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白色的浓雾包裹着自己，一直延伸到视线所能达到的最远方。身体轻飘飘地漂浮在雾气之中，感觉不到一丝丝重力的拉扯。
不……
身上传来轻轻的触感，一只由雾气形成的豹型生物缓缓地从薇奥拉身边走过，四爪踩在虚无的雾气上如同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豹的精魂转头和她四目相对，那雾气构成的形体并不具有实感，但是这只大猫一举一动之间却充满了真正的豹子那野性的优雅，仿佛猫科动物的神灵。
豹的精魂偏头在她身边嗅闻了几下，似乎对她并没有兴趣，高傲地昂起头跃入了那茫茫的雾气之中消失不见，而下一刻，薇奥拉头顶的云雾波动开来，一只近乎透明的雄鹰张开它宽阔的翅膀从她上方飞过，没入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凭借着脑中的位面知识，薇奥拉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是吗，次元的碰撞将我抛到以太位面来了么……”
看着面前的精魂之雾，薇奥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感到意外。两个异次元的碰撞，刚好打开了通往以太位面的裂缝。一般来说，异次元碰撞所打开的传送门，除了通向星界，就是以太的位面了。不过自己能在这种空间破碎的洪流中还能生存下来，不得不说是奇迹。
但她随即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以太位面，是没有空气的。也就是说，她无法呼吸，当然也就不能说话，更听不到声音。
可是，没有任何窒息感。与其说是在呼吸着，更不如说是处于一种无需呼吸的状态。口鼻之中没有气流涌动，可是耳中——不，脑海中，却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那是真实的声音，还是心灵的回响？
视野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那是一只包裹着银鳞的爪子，现在闪烁着虚幻而朦胧的光泽，甚至稍稍透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爪子？
薇奥拉悚然一惊。她当然认得这只爪子，因为这就是她自己的爪子。可是，为什么会透明？自己变回原形倒不出她的意料，也不会让薇奥拉多么惊讶。可是自己的身体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她弯下脖颈，察看起自己的身体。
——银色的鳞片上，像是覆盖着一层薄纱，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幻感。
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身体怎么了？薇奥拉凝神聆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依然是那么雄劲有力，压迫着血液奔腾流动，并且伴随着龙之魔力——等等。
稍稍有些不对劲。
自己万分熟悉的龙之魔力中，似乎有着什么异物。
那是和身边的以太之雾同样性质的能量。正是这灵界的能量，才让自己的身体化为了这种半灵体的状态。
难道、自己，被这个位面的空灵之网所侵蚀、同化了？
薇奥拉忽然很想笑。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太之雾为她修补了身躯，可是她现在算是什么？精魂生物？还是龙类？
忽然，她的身边亮起了一道光芒。那光来自一本书，自己极为熟悉的书。
就算自己的躯体在破碎的次元中被摧残、在以太的迷雾中被侵蚀，这本书也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跟在她的身边。
书本自动翻开，无数书页飞舞着，在空中拼合成了一张硕大的整页。紧接着书页上原本的符号逐渐开始消失，一扫而空之后，空白的书页上出现了新的文字——看起来像是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写出的字迹。
“玩得还开心吗，小薇奥拉？”
毫无疑问这是a的字迹，法师皱眉看着这涂鸦般的文字，就算是习惯了这字体的她，在辨认的时候也不免要费点力气。
“你一直都在通过这本书看着我？”薇奥拉冷声道。
“我只是为你打开门，道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也是你自己走的。”字迹飞快地在书页上出现，前一行文字随即消失。a避重就轻，并没有正面回答薇奥拉的问题。
银龙冷哼一声，锐利的牙齿之间渗出纯白色的寒气，“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
“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更想宰了我。”
“你真了解我。”
“不说这个，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回到印记城来吗？我可以为你打开一扇传送门。”
“……不必了。”沉默了一会之后，薇奥拉叹了一口气，“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回去的……可是老师，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精魂吗？还是龙？”
“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一个法师来说，是精魂或者龙，又有什么关系呢？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在浪费时间，你现在依旧还存在着不是吗？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只要存在着，能够思考，能够学习，能够研究——这就够了。”
长久的沉默。黑曜石的龙瞳凝视着书页上的字迹，银色的巨龙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老师。或许你说的对，这大约就是我理所应当所承受的结果了吧。”
“你这么想的话，也没有关系。看来广阔的多元宇宙之门在你面前打开了啊。小薇奥拉，现在你应该稍微明白一点了吧？”a的字迹继续出现，但是它并没有说明薇奥拉应当明白什么。
“是呢……。明白了很多呢。生活也是，魔法也是，老师你的恶趣味也是。”
“魔法？你根本没有明白。”a的字迹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页面上，点点墨汁飞溅开来——也不知道这墨汁是从何而来的——不知为何，薇奥拉看着这字迹，无端地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丝嘲笑的意味。
“在我的眼里你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法师，在我看来你简直在这四十四年之中毫无所获，说是白活了都不为过。不过你现在已经开始朝这条路前进了。仔细想想吧，小薇奥拉。你使用法术的方式不但称不上精细，甚至连离‘粗糙’这个评价也差得很远。告诉我，你只会把法术乱丢一气，直到耗干自己吗？”
字迹连珠炮一般浮现，法师看着在自己面前滚动着的文字，陷入了沉默。
a说的是真的，她知道。a是对的，她也知道。自己使用法术的方式，根本就是小孩子操纵着大炮，不计后果地乱轰一气，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安危。
“有些东西，我的书给不了你。这些如果不自己亲身实践就得不来的经验，谁都没有办法给你。生命所能赋予你的，只有两样东西最为宝贵。其一是经验，其二是回忆。”
似乎能够看到薇奥拉的沉默一般，a的笔迹出现了两三行之后，就停顿了下来，露出大块大块的空白。
接着，文字继续浮现，“记住你是一个法师，法师最大的武器，最强的力量并不是法术。那是什么？你自己是知道的。‘魔法不是万能的，法师才是’。虽然你那过去的四十四年根本不值一提，但令我终于能够提起点兴趣来的是，你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往那个方向上前进了。不——或许是走在了一条连我都想要看下去的道路上。”
“对了，你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那一段旅程已经结束了——小薇奥拉，你依然还是感到有所愧疚、有所悔恨吗？”
巨龙凝视着面前出现的字迹。许久，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两行泪水划过虚幻的鳞片。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看到了她的泪水，抑或只是巧合，a的话语适时地消失又浮现，滚动的墨迹在纸上留下了新的印记。
“倘若你还有悔恨，那么就悔恨吧。倘若你还要哭泣，那么就哭泣吧。这是你无可剥夺的权利。但是你要记住，小薇奥拉。在悔恨过之后，在哭泣过之后，是会有——总是会有笑容的。你有哭的权利，但是也不要放弃笑容。”
薇奥拉掩饰般地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吐出了两个音节，“……多嘴。”
“大概我今后不会再出现了，那么祝好运，小薇奥拉。”
“等等。我在以太位面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
“以主位面的时间计算方法来说，大概是四个月左右。”
“是么，这样啊。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滚吧。”
“哎呀呀，小薇奥拉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呢。”
“走开。”
薇奥拉话音刚落，面前的硕大书页就哗啦一声飞散开来，变回原状，回到了书上。法师再度打开书本，就又看到了熟悉的页面。
“这就是最后了吗，老师……？”
锐利的爪尖轻触着光滑的书页，写满符号的羊皮纸上，忽然多出了几星水珠。随着雾气的飘过，而又消失无踪。
薇奥拉抬起头，凝视着这不断翻滚的精魂之雾。
“我似乎需要重新开始。”她看着面前的书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似乎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笑。否定她那四十四年的人生吗？不，这是不必否定的，但也不值得肯定。这四十四年的时光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什么呢？是蒙尘的过去？还是充满灰色的回忆？抑或是虚度的光阴？不，这些都不是，这些都不是。。对于薇奥拉来说，那四十四年，无论再怎么压抑，再怎么晦涩，再怎么被斥之为毫无价值，都是绝对绝对不可取代的。
在印记城的每一天。
在那家小店的每一天。
面前摊着这书本，在烛光下的每一天。
——镶嵌着宝石的手指骨，在自己耳边聒噪的每一天。
她轻轻地在自己的心中重复，不需要肯定，也不需要否定。不需要去评判，也不需要去估量。
——只需要珍藏。
那凌乱的字迹依然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那或许就是她的老师给予她最后的忠告了，那并不是什么法术的秘奥，也非强大的咒文，那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法师产生把它写在这本书扉页上，永远留存的冲动。
“生命所能赋予你的，只有两样东西最为宝贵。其一是经验，其二是回忆。”
这四十四年的时光，何尝不是生命的馈赠？如此，只需要将它封入时间的箱匣，如此，它就不会变质。在某一个忽然间心灵被毫无来由的温柔和冲动充满的下午或夜晚，将匣盖打开来，将里面的回忆一一回味咀嚼。
——记忆就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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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