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慕沉递给陈庆的,是一纸将令,掌西北军务,先前的将令之谜,这时候总算有了解释。

  陈庆捏着将令,心中疑惑甚多,“殿下,这……”这将令,若随八百里急报而来,不比如今这样更能让西北诸位将军信服吗?说到底,他们也是和慕沉认识,又能确认慕沉身份,加之没有其他私心,才能轻易信了慕沉。若是换到其他人那里,给慕沉按个伪造身份、伪造将令的名头,就误事了。

  慕沉:“成王余党兴风作浪,宋全义反了,朝中数人与之勾结,若将令随军报同行,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我此行,为先行,明里随定安侯一同出发。”

  定安侯未到,慕沉却到了,陈家父子如何还能不明白其中关键。两父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严峻。

  陈庆单膝跪地,以示忠诚,“但凭殿下吩咐,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陈荣也学着他爹的样子,同慕沉单膝跪下。慕沉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父子,可见对他们的信任、倚重,他们万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和倚重。

  慕沉亲自扶陈庆起来,“大丰有将军这样的忠义之臣,实乃大丰之兴,百姓之兴,将军快快请起。”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请随末将到府衙议事。”陈庆说着,要请慕沉过府。

  慕沉摇摇头,“我此行,为秘密而行,现在还不是显露人前的时候,朔城还仰仗将军守卫,我的行踪,也望将军守密。”

  “殿下还有去哪里?”陈庆问。

  慕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没必要隐瞒陈庆,直言道:“去找沈将军等人。”

  陈庆点点头,“殿下只管去,末将一定守好朔城。”

  “不。”慕沉抬眼看向夜影,后者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铺在桌上。

  慕沉指着凉州、并州交界上的榆岭关继续道,“不守朔城,将军不着痕迹退至榆岭,守在那里,我带人从后侧而来,以合围之势将宋全义和戎狄大军困住,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慕沉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但谋算好了,短时间里,能扭转局面。而他们一旦挣得时间,等征西大军到来,宋全义和戎狄的大好形势,便会淡然无存,届时就是他们反攻,夺回凉州的时机。但是,若他们无法在榆岭关反攻成功,便会加速宋全义、戎狄大军侵入并州的步伐,等朝廷大军来时,只怕不止凉州落在他们手里,并州也会尽数落在他们手里。

  天下十三州,若他们据凉州、并州死守,要夺回两州之地,并不容易。甚至,若戎狄速度再快一点,冀州、幽州也会受影响。

  “殿下这招,会不会太冒险了,左将军、全将军那里,当真能听殿下使唤?”不是陈庆看不起当初的同僚,只是宋全义掌权后,对曾经最终于成国公府的将领大肆打压,还稳坐副将之位的,也只有陈庆、沈渐,其他几个,除了跟着宋全义一起反了的刘德丰,剩下三个,不至于跟着宋全义反了,但也都有自己的算盘。

  “不听话,便斩了,换个听从军令的。”慕沉眸底一片阴寒。

  陈庆大惊,陈荣也没好到哪里去,望着慕沉眼底不容置疑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为那些有小算计的人担心,还是为慕沉这份魄力折腰。

  陈庆:“末将领命。”

  慕沉又拿出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陈将军看着处理了,免得被背后捅一刀。”

  陈庆接过名单,看完止不住抖了手,“殿下,他们……他们……”陈庆不敢相信,竟有真没多人投靠了宋全义。

  慕沉:“他们不是宋全义的人,是容远的人,成王余党。”

  陈庆大骇,而后咬牙切齿,“好个吴远,原来早有二心,难怪先前议事末将感觉怪异,他哪里是为着朔城考虑,为着我等考虑,分明是挑拨离间,末将这就去砍了他。”

  “等等。”慕沉叫出陈庆,“说说,这个吴远都做了什么?”

  说起这个,陈庆就来气,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与慕沉听,“若不是荣儿遣人来报,抓到可疑之人,末将这时候,还和他们商议军务呢。”

  慕沉听完,拇指和食指、中指捻着,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该怎么办。慕沉心思转的急快,陈庆还想着砍了吴远,他有了另外的安排。然而,慕沉望着陈庆,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行……”凭陈庆的脾气、演技,怕是没骗过吴远,先被吴远发现异样。

  陈荣见慕沉看着自家父亲摇头,心底隐隐有种猜测。

  陈庆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什么不行?”

  这回,慕沉还没回他,在一旁的陈荣忍不住吐槽,“爹啊,叫你与吴远演戏,你还真不行。”

  “殿下是想将计就计?”陈庆问。

  慕沉点头,吴远已经忍不住有所动作,这时候宰了吴远,绝没有利用吴远来的好使。奸细这种东西,利用的好,说不定效果比什么都好,不过风险也大,遇上陈庆这种嫉恶如仇的,风险更大。陈庆刚想说自己能做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殿下和自家儿子都了解他,他的性格,还就不适合做那样的事情。

  陈荣:“殿下,我爹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试试。”

  “可。”慕沉沉思片刻,还是舍不得因为陈庆性格问题,就浪费这么好的棋子。陈荣行军打仗比不了陈庆,玩心眼,能甩出去几条街。

  慕沉赶时间,没在陈家父子这里多留,他将阿肆留在这里,让陈荣找人伪装一下,将两个可疑之人关起来,以免惹人生疑。

  有陈荣打掩护,慕沉来到朔城,又离开,都没惊动其他人。

  慕沉离开后,陈庆让人压着阿肆和另一人往府衙去,将人关了起来,吩咐亲卫没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两个细作。

  其他人听闻陈荣抓到两个细作,陈庆将人带回府衙关了起来,都暗暗松了口气。战时,若叫细作打探了机密信息,于战事,影响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于几时攻守、何处援手、是否偷袭等安排,若事先泄露了消息,原本计划的奇袭,瞬间就能沦为给敌人送人头,将自己送入敌军包围里。

  慕沉递给陈庆的名单,为白芷等人这些日子打探出来的,凭着贺家和他在西北的暗桩,能递到他面前的名单,必是得了证据的,错不了。

  吴远回自己住处后,焦急的走来走去,暗想:陈庆油盐不进,可如何是好。

  “唉……”吴远叹气,暗骂,那个老匹夫。

  “吴将军。”外面传来亲信的声音。

  吴远忙过去开门,让人进来,“打听到什么了?”

  “将军,陈将军回来了,带回了两个细作,如今关在东院。”亲信禀报道。

  吴远挑眉,“细作?”

  亲信点点头。

  吴远:“想办法接近看看,再多打听点消息,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自己人,绝不能让陈庆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吴远恶狠狠的想。

  陈庆既然知晓吴远有异心,还没带人回到府衙前,就先安排了人盯着他那边,得知吴远亲信从他哪里出来后,便有意无意转到东院,气得脸都绿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爹爹是不相信殿下给的名单,还要亲自确认一番?”陈荣惊讶。

  陈庆叹气、甩手,“我、我……”

  陈荣看自家父亲纠结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陈庆不是不信慕沉给的名单,只是不想相信共事多年的同袍竟心怀二心,而吴远的一些反应,叫他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当做好兄弟的人,真的背叛了陛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袍泽之情。

  陈荣:“爹啊,想开些,还好殿下来了,若是咱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这个时候对六殿下委以重任,果真没看错人。”

  陈荣身在边关,对京城局势不算清楚,但皇帝厌恶六皇子,十多年的事情了,哪怕是再偏远的地方,也该听过。虽然还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能叫陛下对六殿下信任、重用,陈荣还是很为当初的小伙伴高兴的。同时,陈荣也不想自家父亲和慕沉之间,生出间隙。陈庆不相信慕沉的事情,若叫慕沉知道了,后果可大可小。

  陈荣是看着自家父亲在宋全义手下如何被打压的,若他们能……往后真有那么一天六皇子荣登大位,他们的处境,会好很多。

  不得不说,陈荣这时候,就想得很远了。

  “六殿下啊……”回想起自己和慕沉对峙的情况,陈庆不得不感慨,“成国公果然眼光毒辣,挑中的人,人中龙凤也。”陈庆虽没见过其他几个皇子,但他能肯定,几个皇子里,六皇子定是那最出色的一个,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着将令出现在西北。

  立储为国之大事,陈庆等人离京城远,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尤其是宋全义掌权后,他为四皇子外家,他们这些人更是要上心几分。陈庆原只当是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之争,不想如今没了四皇子,却多出个六皇子。当今皇帝子嗣不多,这种时候也只有三个成年皇子相争,可远比文帝时期,七王夺嫡好太多了。

  “现在还早,想那些做什么。”陈庆摇摇头,将那些想法抛之脑后,他们现在,最重要还是应对眼前的困局。

  陈荣瞧着时间差不多,从陈庆这里离开,拎了一坛酒去找吴远。

  扣扣——

  陈荣敲响吴远的房门,吆喝着喊道,“吴叔叔可睡了,没睡就给小侄开开门啊。”

  听出陈荣的声音,吴远敛敛心绪去开门,笑着问陈荣,“这般晚了,陈侄儿过来叔叔这里,有什么事情?”

  “来给吴叔叔赔罪啊。”陈荣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往屋里去,“我爹脾气倔,听不进吴叔叔的好话,小侄知道了,特来给吴叔叔赔罪。”

  吴远:“你说的什么话,哪用赔什么罪,将军说的,也没错,若是我们都不守朔城了,还有什么人能守朔城。”

  “没错个屁。”陈荣爆粗口,揭开酒坛子,拿了两个碗满上,自己先喝了一大碗,“我爹就是个蠢货,活该四年前被个逆贼压了一头。”

  “小侄这话,在叔叔这里说说也就是了,去了外面,可别胡言乱语,否则,你爹又该打你板子了。”吴远关心道。

  陈荣叹气,“要是他打我一顿能变聪明些,我皮糙肉厚的,挨打也不算什么。吴叔叔说的那些话,我爹还在我面前说吴叔叔不好,要我看啊,再没有比吴叔叔看的更明白的了。”

  “你——”吴远惊讶。

  陈荣将酒碗递给吴远,又给自己满上一碗,“吴叔叔,干。”说着,陈荣又喝了一大碗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你也知道我爹那人,脸上藏不住事儿,吴叔叔和几位叔叔先前议事发生的事情,不消多少功夫,我都能从我爹嘴里问出来。再说了,我爹都要打吴叔叔军棍了,惊动了门外的人,有些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吴远:“原来如此,我还当哪个小人在背后编排将军呢。”

  “啧,哪有什么小人,我心烦,吴叔叔陪我喝几杯。”陈荣指着吴远没动的酒碗,又一次倒满一碗,举起就要大口饮尽。

  吴远见他喝得凶,拦住他,“这种关头,可不许多喝,误了军情,不说陈将军要罚你,就是我也不放过你。”

  “吴叔叔放心,我什么酒量你还不清楚,还能再喝一点的。我心里烦,也只有吴叔叔这里能说说话,吴叔叔就别管我了。”陈荣说完,扒拉开吴远的手,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把碗倒过来,对着吴远一笑,“没了。”

  “你啊,可不许再喝了。”吴远夺过酒坛,却顺手又为陈荣满上一碗,“说话就说话,喝这么凶,是什么事啊。”

  陈荣:“吴叔叔,你说,要是我爹损失惨重,待朝廷大军来了,他该如何。明明不是他不拼命,分明是有小人想弄死我爹,之后好上位,偏我爹在那个位置上,还没吴叔叔看的明白。”

  “也不是没有办法。”吴远沉思。

  陈荣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吴远叹气。

  陈荣:“吴叔叔,你就告诉我吧,我可不想跟着我爹蠢死。”

  “哪有你这么说陈将军的,他还是你爹呢。”

  “嘻嘻,吴叔叔不也嫌我爹蠢。”

  吴远:“将军那才不是蠢,只是一心为着百姓,不为自己罢了。”

  “好叔叔,不说他蠢不蠢的了,叔叔就给我指条明路吧。”陈荣哀求。

  吴远又一声叹气,“好吧,咱们不如这样……”

  陈荣离开时,已有七分醉意。

  送走陈荣,望着空了的酒坛,吴远露出笑。

  回到自己屋里,陈荣脸上哪还有醉意,只轻哼一声,而后呼呼大睡去。

  翌日,陈荣醉的没及时起床,陈庆追究下来,打了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吴远带了伤药来看他,见他后背血肉模糊,很是懊恼,“昨儿夜里,叔叔该拦着你,不让你喝那么多的。”

  “不关吴叔叔的事,我爹就那样,嘶……”陈荣说着,想要翻身,扯动伤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吴远忙按住他,教训道,“后背有伤还乱动什么,好好趴着,吴叔叔给你上药。”

  陈荣乖乖趴着,“还是吴叔叔对我们好,我爹可从来不会心疼我。”

  “将军要做到一视同仁,只能委屈你们了。”

  “哼——”陈荣重重哼了一声,不想再说话。

  吴远从陈荣屋里离开,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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