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 宫怨

  立皇太子的大典,转眼过去十天了。

  汉宫似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如第一浪过去,第二层浪未至前的水面,粼粼的波光中含着若隐若现的骚动。

  ·

  椒房殿,一如既往的清净。

  “皇后,栗夫人委实失礼,连续两度托病不至。”宁女为薄后捧上一杯温水,十分的不满。后宫嫔御,理论上都是中宫的奴婢,规定日子里必须向皇后请安的。

  薄皇后接过,淡淡一笑:“宁,栗夫人因典礼操劳。”

  “哼!”宁女官跟着薄皇后很久了,私下里难免有点熟不拘礼:“栗夫人宫室,yu女幸姬,贵女命妇,往来如织。若有不适,何不闭门静养?”

  “宁!”薄皇后用目光制止了贴心女官。

  宁女官自知失言,咬唇:“皇后,……”

  薄后挥挥手,转身向大门方向:“趋,门窗尽开!”宁女急忙带着宫娥们,打开了殿内所有的门窗。

  初夏的微风,夹带混合着青草、蔓枝和繁花的清香一股脑扑入椒房殿,吹动长垂的帘幕和依墙的壁衣一阵阵地飘动。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薄皇后正坐在席上,微合双眼——天地之间的花木芳馨,真是沁入肺腑!

  “宁。”薄后指指不远处针线篮。宁女取过,打开:里面是一件做到一半的曲裾,鹅黄色,绡质,花纹雅致清新,看尺寸是给小孩子的。

  把小衣服放在膝头,薄后取线引针动手缝合;纤指动处,细密整齐的针脚在衣料上迅速出现。细心的女官找出一柄长团扇,开始缓缓扇风。

  椒房殿又一次归入沉静——温柔、安详的沉静。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才很短,薄皇后头也不抬地说:“宁,告椒房殿上下:凡遇皇太子生母,容之,忍之,容之,忍之。”

  宁女官呆呆望着皇后,眼圈一红,点头称“喏!”

  继续做针线……

  薄后还是头也不抬:“无用熏香。”

  “啊?”宁女一愣:“皇后……”

  “宁,”薄皇后凝着宁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日后椒房殿内,概无熏香!”

  宁女傻傻地:“室内?衣物?无论晨、昏、寒、暑……?”

  女官每说一个字,薄后点一下头。

  宁女惴惴:“如此,陛下处……”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这香是天子钦赐;如果不用,未免有懈怠君王的嫌疑。

  薄皇后很平静:“君恩……未可期。”皇帝丈夫都多久不来了?给谁点香?不点,又有谁知道?

  去长乐宫,要穿不沾香料气的衣服;在椒房殿,却要燃熏香——与其这么麻烦,索性就从头到底不用香料!

  宁女官垂头,行礼。

  ·

  未央宫的后宫是分片的。

  高级嫔御区的栗夫人居所里……高朋满座,人满为患。比较好玩的是:这些贵客,全在空等!

  此时的栗夫人,正陪伴两位家嫂从边门一条僻静的小径出来,往宫门走。

  姑嫂三个一路说说笑笑,聊些栗家和京里的逸事奇闻。行至半路,栗夫人突然停步,举头仰望南边一处奢华的建筑,迟迟不动,久久不语……

  高台之上的殿宇,如天宫神阙般好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飞檐、瑞兽、斗拱、汉瓦……素云半掩下阳光照耀着,金碧醒目,辉煌不减!

  小嫂莫名其妙地望着姑子。她从外地入京不久,对这座未央宫十分陌生,不知道小姑子为什么突然失了神。

  久居长安的长嫂眸光不停闪烁,她知道:那是大汉后宫第一殿——皇后的‘椒房殿’!

  搀住栗夫人的手臂,长嫂在小姑子耳边低喃:“母、凭、子、贵!”

  “从姊?!”新太子的生母霍然回头,似嗔非嗔。

  大嫂子轻轻继续:“今上非拘礼之人。既立阿荣为储,于夫人必有安置。”

  栗夫人:“是焉?非焉?”‘夫人’已是皇宫里仅次于皇后的地位,还能如何安置?

  长嫂想了想,很笃定地说:“无子,乃‘七出’之一。”

  栗夫人面色潮红,百感交集:是吗?天子真的会这么做吗?

  ‘七出’之一的无子,确是民间休妻的正当理由;可奈何,并不是国家废中宫的正当理由。无论《周礼》还是别的礼法规定,都没有‘无子可废嫡妻’的条款;前朝前代,也没有因此而废王后或废君夫人的!

  如果真这么简单,薄皇后无子这么多年,早被废多少回了——毕竟,对朝臣们而言,空出来的皇后宝座可谓诱人之极。

  心底,悲从中来。栗夫人靠在表姐身上,禁不住低低啜泣……压制着,压抑着,不敢高声。

  “蕙兰,蕙兰,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大嫂抱住栗夫人,慢慢拍抚表妹的后背,安慰;没一会,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她知道,栗家这个表妹在宫中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

  得宠生长子,却不能正位;

  太*到未央宫,陪着万分小心,委曲求全;

  天子博爱,年轻佳丽如潮水般涌现,分宠之外生儿育女;

  好容易儿子成了皇储,自己却还是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夫人’——和贾夫人程夫人的‘夫人’,有什么区别?

  “呜……呜,从姊,呜呜……呜……”栗夫人将脸埋在表姐的肩头,哭得更凶,但仍压抑着声量,不敢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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