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 头角

  战况已近白热!

  两个男孩在地上扭成一团。发髻早就散了,内府精工的丝锦直裾在撕扯中开口拉丝,被糟蹋到彻底废掉。

  年长的男孩一伸手一抬腿像模像样,明显受过专门的训练和指点,再加上年长体壮,更占了上风。年幼的那个屈居弱势,动作完没章法,但凭着灵巧和坚韧,倒是撑了下来。

  时间长了,到底是年幼力弱的一方先吃亏。小男孩一个踉跄跌倒,狗啃泥一团糟。大的那个耀武扬威地一脚踏在弟弟腹部,扯着嗓子嚷嚷:“哼,与兔同名,呼‘彘兔’何错之有?”

  “吾名刘彘,吾非兔!”小男孩咬牙切齿,半边脸陷在泥里,满身灰土,但仍挣扎着反驳。

  大男孩往脚下使力,又是蹬又是搓,嘴里翻来倒去嘲笑个不停:“彘彘兔,兔刘彘,阿彘兔,刘彘兔!……”

  “阿端,足矣。”边上一直袖手旁观的青年此时出声了。

  淮阳王刘馀上前一步,止住弟弟肆虐的脚——打架要适可而止,刘彘到底人小骨头嫩,真闹到伤筋动骨父皇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呵,也是。”皇子端可不是听不进劝的莽人,眼转一转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最后踹了刘彘的屁股一脚就撒手了。刘端皇子一把拉着自家大哥掉头就走,再不往后看一眼:“阿兄,父皇赐次兄将军印,击吴,成事。王兄凯旋,日后……”

  等程夫人的两位皇子走远,漪兰殿宦官和宫人们才敢过来搀扶自家皇子,却被刘彘一把挥开。皇子彘打掉来扶的手,用残破的衣袖抹一把脸,艰难地爬起,一言不发往回走。

  刚进漪兰殿,仰面碰上的林滤公主就是一声惊叫,把整个宫室都扰动了!刘彘的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挣脱要给他解衣验伤的大姐,直接跑回自己卧房,拉上门谁叫也不开——打输了,他想清静清静。

  不过,刘彘失算了他了不起的二姐!南宫公主飞起一脚就踹塌了竹木贴纸的拉门,三个姐姐带着侍从和汤药一窝蜂涌入。

  淋滤公主是不负众望地从头哭到底,让刘彘充分怀疑姐弟两到底是谁受了伤——貌似他才是挨打受痛的哪一个吧╭(╯^╰)╮

  “彘,阿彘,痛乎?”林滤泪流满面,惊恐万状,还一个劲问:“阿母何在?阿母?”

  阳信冷静地给弟弟清理伤口,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给小妹答疑:“阿母与李八子有约,当夜归。”

  刘彘撇撇嘴:他这个妈是够忙的,哪个新姬得宠都要去套套交情。

  “阿彘,何人所为?莫怕,阿姊为汝出气!”南宫公主被怒火烧红了脸,气呼呼挥舞着拳头;她身边侍立的宫女都悄悄后退半步,唯恐被这位火爆公主殃及池鱼。

  默默接受大姐敷药的十皇子对南宫附送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置一词——二姐真像一只被水蒸气顶得直跳的水壶盖,摇来摇去看得人头晕!

  “刘胜?刘端?刘越?……究竟何人?阿姊为汝教训!”南宫扳过小弟的脸,追问。

  十皇子一耸肩,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打架输了躲在女人后面,找姐姐出头,这么做的话他就真成只母兔子,不用再呆皇宫啦——他会被所有十多个兄弟一起笑死的!

  刘彘把脸别过一边,嘴上假叫了几声“痛”;阳信赶过来一把推开二妹,扶住小弟。

  细心给弟弟擦伤敷药的阳信抬头凝视了小弟一眼,细细嘱咐:“阿彘,我等同胞手足,无事不可言!”

  “阿姊,”刘彘的眼光转向窗户,窗外碧空如洗:“无事——”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温室殿门外,十皇子刘彘求见天子。

  阳光明媚的午后是赏景休闲好时光,天子本不想接见。但想到小家伙才被哥哥欺负,估计正难受,也就让宣进来了,皇帝淡淡地想着:还小,少敲打几句就是。

  “父皇!”刘彘仰着头,满脸崇拜地望着他至尊的父亲。

  “彘。何事?”天子回头端详一眼刘彘脸上的乌青,又回过头观赏起庭院的美景:刘端那小子,下手不轻啊!

  “父皇,彘请更长乐宫兔名。”小刘彘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天子有些意外:不是为打架的事?为了兔子?兔子还易名?这臭小子捣什么鬼?要吃兔子,让宫娥向尚食吩咐一句就是——皇帝虽然和先帝一样崇尚节俭,但还没有矫情到刻薄家人伙食的份上,儿子们都是想吃什么点什么的。

  “长乐宫……兔?”越咀嚼越觉得这讲法可笑的,让天子开始想象母亲宫门口贴张兔子当门徽的荒谬场景。

  “从女弟之爱宠!”十皇子见父皇没领悟,赶紧补一句。

  “阿娇之兔啊!”天子嘴角弯弯,脑海里浮出娇憨活泼的侄女,和女孩身边那蹦蹦跳跳的大胖兔子。

  ‘那只兔子可是妙物,又乖又可爱,肥嘟嘟抱起来手感极好。好好的,改什么名字啊?’转念间,刘启陛下忽然想起,胖胖兔的名字是……是‘彘’!明白了……

  皇帝侧过身,对着儿子明知故问:“咳,为之何?”

  “兔名与吾名相同,是以敬请父皇令馆陶翁主娇易之。”十皇子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哀求。

  “同名又何妨?”这是小事,但天子却不打算如儿子的愿:“彭祖与南皮侯,德与前胶西太子亦同名!”同名很正常,不同姓同名的比比皆是,同姓又同名的也有,比如:河间王和吴楚作乱中伏法而死的胶西王太子都叫‘刘德’。

  在父亲的注视下,十皇子明显有些怯,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皇帝以为小儿子退却了,但没想到只一会儿,刘彘就挺起胸膛,仰脸对父皇大声:“儿窃以为不同也!吾辈为人,岂可与禽兽同名?”

  天子的眼睛里亮光一闪,多少有些惊异。他原以为这年纪的臭小子只会撒娇或耍横,没想到刘彘会举出这个做理由——人与禽兽的分别可是大题目,道德制高点呢!

  “人之所以异於禽兽几希!”天子转过身,直视小儿子的面庞,略带恶意地调侃。

  “人之所以异於禽兽几希,”刘彘毫无退缩,琅琅回答:“庶民去之,君子传之。瞬间明於庶物,察於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了。”

  停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彘非庶民。愿为君子。岂可与禽兽并列同名哉?”

  “好!”且惊且喜,天子弯下腰和小家伙平视:“哦?吾儿知儒家之言?!”

  “一知半解!”刘彘被父皇夸了,小心脏扑腾扑腾跳得欢,喜不自胜。小脸兴奋地发红,连带着那块乌青就更黑了╮(╯▽╰)╭

  皇帝点点头,唇角上挑,眸光里几分恶意几分捉弄,问;“吾儿何不自请于阿娇?辩才如此,咬一耳足矣——”

  “父……父皇,”红潮上涌,刘彘头低得不能再低,话都说不顺了。

  上次‘咬人’事件后,他都被嘲笑死了,哪还敢去找阿娇啊?再说,就是他敢去想去,这不没机会呢!难得几次按礼制去长乐宫给太后祖母请安,还老见不到表妹的说╮(╯﹏╰)╭

  “哈哈!”天子大乐,对小儿女之间的玩闹直觉有趣,当下决定不再为难可怜的儿子——小家伙还带伤呢:“好,为父代彘说娇。”

  “谢父皇!”刘彘高兴得蹦起来,半路想到君前礼仪赶忙停住,规规矩矩向父亲行礼致谢。

  天子兴味盎然,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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