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晨
凌晨五点，公爵夫人刚从昏睡中醒来，便发现身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带着一丝玩味，静静地观察着自己……
公爵夫人大喜过望，立刻从床头爬了起来，满腔欣喜地高呼：“天啊，罗琳，我的宝贝，你终于醒过来了！哦，你真让可怜的妈妈担心死了！你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痛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看着女儿终于脱离危险的公爵夫人泪眼蒙胧，却没有发现自己女儿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危难之后遇见亲人的喜悦与放松……
“我觉得很好，恩，母、母亲！”罗琳,也许该称呼她为伊凡裘琳了，她的话吞吞吐吐，内心还不能习惯拥有一个人类血亲。“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想睡一觉！”
说完这话，她一把拉过被子，蒙在自己的脑袋上，理也不理身边那个失去了女儿的可怜人类。
但浑身都被喜悦充满的公爵夫人根本没有在意女儿这种异常的表现，自己可怜的宝贝刚刚遭遇了一场大难，难免心情有些压抑，任何不对劲都是正常的。
“你们快起来，罗琳小姐已经苏醒了，马上准备好她的衣服，还有洗脸水……”
公爵夫人带着满脸的笑容，冲出卧室去把罗琳苏醒的消息转告给每一个人，顺便招呼仆人准备罗琳的衣物……
听着公爵夫人远去的脚步，躲在被窝里的伊凡裘琳长长地吐了口气，嘴里喃喃地嘀咕：“好辛苦，真的好辛苦，比昨天收拾掉那个黑暗骑士还要费脑筋，和这些人类打交道，真的好难！不过，我会努力适应这一切的，因为我是伊凡裘琳，带着一腔仇恨重返人间的伊凡裘琳……”
“还好，似乎这位罗琳小姐平时接触到的人并不多，我应该应付得来。似乎她最关心的，就是那位拼死救她的骑士了……”这就是伊凡裘琳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想起达维浑身浴血挡在她面前的镜头，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不知道那个蠢蠢的骑士在干什么？还真的好期待和他的见面呢！”
此刻，被伊凡裘琳牵挂的达维已经站在了斯马拉古住所的院子里。
深深吸了一口圣殿山清晨有些寒冷的空气，达维开始了每一天早晨例行的锻炼。
穿着斯马拉古送给他的黑铁盔甲，肩头压着两块一百三十斤重的铁饼，蹲下身，复又站起，将铁饼举过头顶，再蹲下身……
六百次，这是他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一次次的重复中，不仅仅全身的肌肉得到了锻炼，他也渐渐熟悉了盔甲的每一个部位，不会因为盔甲的羁绊而在行动中缚手缚脚。
做到四百五十次时，他已经感到全身乏力，一块块肌肉都在不住地抽搐……他一阵苦笑，以往每天做六百次都不会感到很疲劳，今天作到四百次就已经累得臭死，看来，前几天那场大战真的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的确是这样，牧师虽然用治疗术愈合了他的外伤，但那些流失的血液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充得回来的……
勉强做到六百次，他丢下铁饼，气喘如牛。但他却不愿意休息，随手抓过一旁的黑铁长剑，开始自己的剑术练习。
斯马拉古教给他的剑术很简单，只有劈、砍、格、挡、刺……寥寥几个动作，战斗中，自己要根据需要将这几个简单的动作组合在一起来进攻或防守，也可以说，老骑士根本没有教他剑术，所有的剑术，都要他自己来领悟！
那么，这就需要他在平时比别人多付出无数的苦功来锻炼和思考。此刻，他就闭着眼睛，飞速地舞动长剑，来和那个假想的敌人战斗。
脑海中，狼人在正面狂暴地进攻，吸血鬼则时隐时现，不时在侧面递来一记阴险的偷袭，自己就要在这两个生物的夹击下，辛苦地抵挡……
无数的战术被试用，以伤换伤、拼死突袭、严守不出……随着思路的不同，手上的长剑也时快时慢，或狂猛，或飘逸、或阴狠、或凝重……
二楼，斯马拉古隔着窗子，看着院子里汗流浃背的达维，满意地一笑。
终于，达维用光了自己的力气，随意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啪……一只毛巾扔在他的头上，他抬头一看，是斯马拉古！
“年轻人知道努力，这很好。但是你刚刚受了重伤，还这样拼命，未免对身体不好。今后半个月，运动量要减半。一来保养身体，二来，不要打搅一个老人的睡眠……”
达维站起身，歉意地一笑。
“真对不住老师您，一大早就把你吵醒了！”
“无妨，一个老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么还是早些醒来，看看圣城的日出比较好。或许，以后没有多少机会看这日出了……”
老骑士又一次提起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达维沉默了，不知道要如何劝慰这位老人。
“不必想办法劝我，有那时间，还不如用来享受自己的生命！毕竟，我们都在走向死亡，即使是年青的你也不例外，每过一秒，就向那个终点走近一步……我也是直到年老，才明白这个道理！好了，不和你罗嗦了，马上吃饭，早餐过后，我们去裁判所，那些没用的家伙应该已经等得很着急了……”
默默地跟随老骑士走进餐厅，一个厨娘端来他们的早餐。达维看着自己眼前那一丁点食物，满脸的苦笑。
一杯牛奶，两根菜叶，和盘子里的一小块黑面包……早餐，仅此而已！
“老师，如果你手头紧，我这还有不少钱……”
斯马拉古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沉声说：“如果你在东方战场呆过一年，或者体会到那种一连五天没有一块面包，没有一口水，还要在饥饿中继续挥剑砍杀的日子，你会感谢光神赐给我们的每一份食物的！”
他挥了一挥手，厨娘端过来一个小小的盘子，盘子里是一截明显发育不良的香肠。
“你是年轻人，需要食物补充，而且你没有挨过饿，所以今天多给你一份。以后，你的饮食与我相同！如果你能习惯在饥饿下战斗，那么将来你在战场上生存下去的机会就要大得多！”
达维哀叹了一声，认命地点点头。老骑士的话有道理，但达维那瘪瘪的肚子明显不讲道理，他已经决定，一会从裁判所回来，就找个好地方瞒着老骑士大吃一顿！
一阵香气传来，敞开的柜门处露出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烧鹅那诱人的大腿。
“老师，那只烧鹅是怎么回事？”达维张口结舌，这老头有好东西居然不拿出来！
“瞧，老师对你多好，为了和你一道体会饥饿，居然放着那么好的东西不吃，和你一道吃这些没热量的垃圾，你应该感动！”
达维感动得两眼汪汪地看着老骑士双手上的油腻和他牙齿间的肉丝，刚刚这老头明显是吃过东西的！
不再废话了，有总比没有好！达维一把抓起眼前的面包，就要开始大嚼，老骑士却啪的一声，打落了他的手。
“圣殿骑士达维阁下，你忘记了祈祷！”
达维面红耳赤，所有的信徒都应该在进餐前祈祷感谢光神赐下的食粮，但是，达维并不是个很虔诚的信徒。到圣城的半年来总是自己一个人进餐，没有监督自己的人，他早就把祈祷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看着达维窘得通红的脸，斯马拉古一声轻叹。
“圣殿骑士受到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武力的强大，在绝境沙漠中，力量强大的存在数不胜数，但所有人都仇恨那些强者，因为力量将他们引向邪路。与力量相比，圣殿骑士的虔诚才更加让人钦佩，因为对光神的坚定信仰，使他们将力量放在扶助那些苦难中的生灵，而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恃强凌弱……你懂了吗？”
达维默默地点头。老骑士的话让他的内心惊颤，自己一心追求武力的强大，希冀这强大为自己带来荣誉，却忽视了这强大，也可能让自己迷失内心，走向堕落。
“既然懂了，那就祈祷忏悔吧……”
达维闭上双眼，开始默默地祈祷，然而他耳中却听到桌子那边的老骑士气呼呼的声音。
“光神啊，惩罚那个家伙吧，他拿走了我最心爱的盔甲……”
达维一头冷汗。
斯马拉古的祈祷进行了半个小时，浑然不管一边的达维已经饥肠辘辘。
终于，老骑士结束了他的忏悔，拿起了刀叉。达维立刻满脸长牙，低头在盘子里一吸气，所有的食物就一扫而光。
老骑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低声问：“孩子，饱了吗？”
虽然腹中饥饿，达维还是违心地苦笑点头，心中盘算，你现在一定是在报复，就算没吃饱你也未必会再给我东西吃。
斯马拉古一声大笑，高呼：“厨娘，把烧鹅端上来，既然达维骑士已经吃饱了，那么这烧鹅就只能让我老头子一个人享用喽！”
达维悲愤欲绝！
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达维，斯马拉古拊掌大笑道：“这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只有诚实的人，才有美味可以享用！”
老骑士的脸孔慢慢变得严肃，语气也开始严厉。
“有人认为用谎言去欺骗敌人是件高明的制敌手段，不然！无论如何欺骗，最后都是需要用手中的剑，来与敌人正面交锋的。若是没有击败敌人的力量，怎样欺骗终归于无用！当你把强敌骗得团团乱转时，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付出了代价——你失去了和敌人正面对抗的勇气！”
斯马拉古放下了刀叉，语重心长！
“骑士团有能力在任何地方正面击败任何强敌，我们不需要欺骗，我们找到敌人，杀死敌人，这就是我们应做的。当一个圣殿骑士开始学会欺骗时，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不敢面对自己的敌人，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更不敢面对自己的荣誉……这，就是他堕落的开始！”
“这也是躲在绝境沙漠中的那些懦夫们最为恐惧我们的地方，他们可以把我们摸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欺骗我们无数次，但最后依旧要失败在我们手中！”
斯马拉古意气风发，话语中有自信，有骄傲！
达维却有些不服气，他倔强地问道：“会不会有一些敌人比我们强大，却故意来欺骗我们……”
“如果他远比我们强大，为什么不直接来杀掉我们？而非要转着弯子冒着风险来戏弄我们？”
“或许他只是想看我们出丑！”
“如果有一天骑士团真的不幸遇到这样的一个敌人，我们会选择冲锋，即使最后在他的身前撞得粉碎也无怨言。无论是输是赢，圣殿骑士都要做到光明磊落，这样才能无愧于心。否则纵然胜利了，又有什么荣誉可言？”
老骑士的话转为严厉。
“再说，一个内心充满怀疑、黑暗、欺骗的人，又能强到哪去？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敌人心怀恐惧，注定是个失败的下场！即使失败了，也要在自己的失败上添上屈辱，徒自惹人耻笑！”
达维一脸冷汗，却执拗地不愿同意老骑士的看法，只因为从小到大，他也说过无数的谎言，虽然这些谎言不一定报有恶意。赞同斯马拉古的看法，等于否认了自己，显示出自己的渺小与懦弱。
“那么，斯马拉古骑士，当年你私吞了米兰达守护圣盔，算不算一个……”
达维猛地打住，心中无比的懊悔。气急败坏的他冲动下问出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可能会深深伤害到这个他所尊敬和爱戴的老人。
斯马拉古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然而双眼中却慢慢露出笑意，并最终转变成骄傲！
“达维，你能当面向我问出这个问题，很好！这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和一个——勇敢的人！”
老骑士站起身，脸上是无尽的骄傲。
“当年我的确欺骗了骑士团，可五年后我重回骑士团时，向团长和十二圣骑士坦白了这盔甲的来历，而他们，最终允许我拥有这盔甲，因为，这是我、我斯马拉古亲手缴获来的！其他人不知道这盔甲的来历，是因为我不愿意这副染满了我同伴鲜血的盔甲，暴露在太多人的眼前！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达维漠然，半晌方艰难地开口。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而且刚才我也不该质问您……”
斯马拉古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恰恰相反，我很满意你刚才的表现，那才有一个刚直不阿的圣殿骑士的样子！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饿吗？”
达维愕然，忽地露出微笑。
“我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很好，坐下来，和我一起分享这烧鹅吧！”
……
斯马拉古用餐刀细细地切割着盘中的鹅肉，满意地看着桌子那一边的达维。
而达维，僵硬地挥舞着刀叉，食不知味，心中翻滚的，都是刚才斯马拉古的话语。今天的早餐，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他思索。
慢慢地，他一声轻笑，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早晨应该明白的道理，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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