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陷阵铁营 10201字

  第三十七章陷阵铁营

  审祥心中暗骂骞曼狡诈无耻。当日商议共同举兵,骞曼在袁绍举兵与朝廷相抗时却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想等着两人都疲敝了再发兵。于是在袁绍败退后,经过袁绍这边的使者早已违约、再三催促,他才侵入并州。审祥哈哈笑道:“那我就太为大汗和诸位感到惋惜了。当日我家主公与吕布一场恶战,虽然战败,但也重创吕布,现在吕布几乎无可用之兵。不然他怎会不派军迎击大汗?现在正是削弱他的最好时机。大汗退兵却正好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大汗在并州杀戮不小,以吕布睚眦必报的性格和骄横跋扈的强势,一旦恢复过来,必然倾全国之力来犯。试问大汗如今的实力与当年一统草原的匈奴相比何如?匈奴都被大汗击破分崩离析。诸位难道不该有所警醒?而我家主公以诚待人,与大汗相约共守和平,大汗侵掠吕布之地既是为了自己,也全了帮助我家主公之心。我家主公如此初败,得大汗如此相助,必然感激。今后若我家主公入朝辅政,以他忠厚待人的长者性格,以一州相赠、谨守和平约定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审祥见骞曼等人都已经意动,索性再加一把火,续道:“晋阳富庶,人口众多,窃据晋阳的不过是一些黑山蟊贼,不管是兵力还是战斗力与鲜卑大军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上党兵力稀少,河内繁华,此天所以赐大汗也!大汗岂有意乎?”骞曼等人怦然心动。

  审祥则在心中暗道:你们这帮未开化的猪猡、少脑筋的野人,等到你们与吕布不死不休、两败俱伤之后,我家主公又岂会放过你们?哼,审某人将会亲自设下几条计策让你们尝尝厉害。而张燕一直不愿意归降主公,这次面对鲜卑大军,看他往哪里走?死有余辜。

  步度根也心怀鬼胎:这个审祥果然有两下子,说得天花乱坠,跟真的似的。我大哥正在与他们在幽州攻打公孙瓒,以后跟他还要打交道,自己一定可要小心些,免得着了他的道。嘿嘿,且看这次骞曼与吕布如何两败俱伤。

  深夜,肤施城东北方向二十里外祁家豁子,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影。但如果登高远望则能够发现矮矮的土岗后面埋伏着无数人马,战马全部卧倒,口衔木枚,士兵也都被上级严令不得发出丝毫声响。镇东将军高顺蹲在岗后,向众将领布置着任务:“高文率两千骑兵于今晚四更时分对匈奴大营发动攻击,待匈奴人反抗时迅速向正北方向的汤山隘口撤退。”高文,字学武,身材不高横着长,一身蛮力,十分凶悍,面对匈奴人早就跃跃欲试了,听得高顺让他佯败,杀不痛快,不由咕哝起了大嘴。高顺的副手于禁道:“学武不要失望,万一匈奴人追到汤山隘口,你不想拼命也由不得你了;如果他们按照我们预料的不追,那你正好狠狠打他们的尾巴。总能让你杀得过瘾。”于禁在泰山之战中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穿着汉军专门为高级将领配备的明光甲,十分威武,领命来打匈奴,心情也十分的好。高文顿时开心了,咧开大嘴道:“那感情好。”高顺瞪了他一眼。高文连忙压低声音叫一声:“得令!”溜下去整顿兵马去了。

  此前,高顺、于禁以及在泰山之战被我抓获的徐志已经商量好了作战方略。考虑到匈奴兵首领于扶罗粗通谋略,汉军拟定的是“佯攻设伏、虚实相反”的计策,即先派骑兵佯攻然后向肤施城北仅十里远的汤山隘口撤退,西河郡太守甄质率三千步卒埋伏于此,携带上万旗帜,到时微微露出破绽,做疑兵之势。汉军主力则埋伏于匈奴兵撤退的另外一条路、比较开阔不易埋伏的祁家豁子。肤施城南侧是一条河,渡过并不容易,所以也不怕匈奴人反其道而行向南撤退。

  高顺续道:“归凡率三千步卒和一千弓弩手列阵于左侧山岗,司马咨率三千步卒和一千弓弩手列阵于右侧山岗,匈奴人落入陷阱后,听我号令,两千弓弩手一起发射,然后步卒冲锋。”归凡和司马咨领命而去。高顺道:“于禁、徐志率领六千步卒和八千民夫快速构筑防御工事,进行坚守,挡住匈奴人的兵锋;我带领陷阵营掐断他的后路,等待援兵。”于禁、徐志拱手道:“是!”高顺加了一句:“两位责任重大,保重了!”他除了与公事相关外很少说其他话,这次加了一句足见对于禁二人的关心。于禁与高顺已经交往了几个月,知道他的性格,不由有些感动。部署完毕,大家分头行事。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匈奴大营北面突然马蹄轰鸣,杀声震天。匈奴人老远就已经发觉,连忙列队迎战。于扶罗大惊失色:“汉军援兵果然来了!居然不知不觉绕到我们背后,我军危险了!”他被刘政用计败了一次,自信心大幅度动摇,加上这几日高强度的攻城,久攻不下,心中急躁,一听汉军绕到背后,顿时恐慌起来。呼厨泉豪气干云:“小小蟊贼,怕他何来?大哥且在大营坐阵,我带三千铁骑足以将来贼杀得屁滚尿流!”

  话犹未完,肤施城门大开,无数兵马杀了出来,喊声震天,叫道:“镇东将军高顺在此,于扶罗哪里走?”匈奴兵攻城三日,死亡不少,也已经疲惫不堪,况且又是黎明前最黑暗、人的精神最容易麻痹、睡意最浓的时候,骤然遭到前后夹击,顿时大乱。于扶罗这次是彻底相信高顺真来了,不然城外哪里来那么多骑兵,城内还冲出几千骑兵、足足几万步卒。自己士气低落,士卒疲惫,哪里抵挡得住,还是跑的好。于扶罗飞身跨上战马,与呼厨泉一起吼道:“不要慌,随我将北面的汉狗冲垮!”两人集结了几千人,向北面的高文猛扑过去。高文一触即退,向北就跑。众匈奴人不顾身后刘政气势如虹的攻击,跟随于扶罗尾随高文而去。刘政大部分都是步卒,但仍旧喊声震天拼命追赶。

  十多里路转眼就到,高文很快钻入汤山隘口。于扶罗不由放慢马速,向呼厨泉道:“此处地形险要,恐怕会有伏兵。”汤山隘口鼓声大震,杀声大作,现出无数人马,火把通明,宛如满天繁星,布满整个隘口。高文率领骑兵也乘势回转杀来。于扶罗大叫一声哎哟,幸亏前锋还没有完全进入隘口,连忙后队变前队,冲了回来。呼厨泉也胆战心惊,道:“大哥,怎么办?”于扶罗叫道:“向东北方向走!祁家豁子地势平坦,汉人无法设伏。”

  祁家豁子一片寂静,黯淡的星光下,山岗黑黝黝、光秃秃的,也不像有伏兵的样子。匈奴人冲到祁家豁子中途,于扶罗无意间像两边一看,才发现黑压压的人影,顿时如堕冰窟。其他匈奴人也看到了,本就凌乱的阵势更加凌乱。

  这时山岗两侧的平地上已转出上万人影,推着车辆、扛着土袋、抬着树木,快速构筑着简单的防御工事。于扶罗吼道:“冲跨他们!”前排匈奴离构筑工事的人还有老远,突然人仰马翻。地下竟然挖了一个又宽又深的陷阱!在这个当口,第二排的匈奴骑兵哪里收得住战马,纷纷跌了下去。于扶罗吼道:“冲冲冲!”几百匈奴人眨眼间将陷阱填平,但刚奔了不到一丈,又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出现。战马的速度不由自主被遏制出来了。后阵的匈奴人顿时发生追尾事故,乱成一团。高顺率领陷阵营迅速切断于扶罗后路,将他们封闭在宽阔的祁家豁子上,一声令下,两侧山岗上的两千弓弩手一时俱发,将部分匈奴人策马冲上山岗的打算射得粉碎。归凡和司马咨已经呼喊着冲了下来。

  喊杀声中,惊慌中,匈奴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崩溃,于扶罗带着人想向前冲,冲出豁口,后阵的奚车尔奔则想冲破人数看起来并不很多的高顺部,向外逃走,还有一些人想爬上两侧并不很陡的山坡。匈奴人虽然骑射过人,但在这大乱中都是心慌意乱、乱七八糟的放箭,根本无法对某一部形成有效打击。

  高顺的陷阵营乃是费了他无数心血练成,里面也有我的指点与提示。全营两千多人,都披厚铁重甲、握长柄钢刀,竖刀如林,结阵而行,呼喝而进。类似于重装步兵和陌刀兵的混合。由于现在冶炼技术造不出太长的刀来,所以都是这些长刀都是木柄的。奚车尔奔的骑兵刚刚射出一波凌乱的箭雨,两军已经交织在一起。大吼声中,陷阵营的长刀一齐劈下,将前排匈奴骑兵劈成肉片。高文的骑兵到达后,纷纷放箭。陷阵营人少,箭雨可以越过他们到达后面的匈奴人阵中。刘政的两千骑兵很快冲了上来,与高文结成一个锥形阵。高顺一声令下,陷阵营从中间分开,积蓄了一段冲锋距离的四千骑兵狂风一般扑了上去。匈奴人的战马都是站在那里,顿时被汉军骑兵冲得七零八乱。

  整个战场上除了于禁外,汉军都处于上风。匈奴兵虽然人多,但大多数都被挤在祁家豁子中间,无法交锋,只有眼睁睁看着前排的战友纷纷倒下,然后自己再补上去送死。于扶罗铁了心地对于禁猛扑,一波波骑兵疯狂地向于禁的简单工事进攻,后面的匈奴人则在于扶罗的命令下箭如雨下,根本不管敌我。于禁军死伤惨重,大多数死于箭下。于禁亲冒箭雨,冲在前面,死死顶住于扶罗的反扑。

  黎明前的黑暗很快过去,刘政的步卒也到达战场,替下伤亡惨重的骑兵和陷阵营。刚才刘政攻出城外是虚张声势,大多数都是肤施城的百姓。现在赶来的只有三千步卒。不过这些人都是与匈奴人血战后留下来的精锐,久经战阵,杀气凌厉。匈奴人更加招架不住。天色明亮后,战场上剩下的匈奴人不到一万,不过他们也看清了形势,在于扶罗的带领下拚命向于禁发动攻击。于禁摇摇欲坠。

  就在关键时候,在汤山隘口做疑兵埋伏的甄质带着三千步卒赶到了。甄质派出侦骑探明匈奴人全部被围困在祁家豁子,于是立即赶来。甄质向来精明,心忖匈奴人既然入了埋伏,应该会拚命向北口突破,毕竟这是马头所向,掉头的话更加挤成一团不可收拾。他便绕过祁家豁子,补入于禁阵中。防御工事顿时得以保全。

  不过匈奴人果然凶悍,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借着呼厨泉的拼死冲击和掩护,于扶罗还是带着一千多骑冲了出去。高文等人尾追不放,但匈奴人骑术精湛,将高文等落得越来越远。高文等人还差点被于扶罗在他逃入一个密林后打了埋伏,只得悻悻回来。

  此战,汉军共投入两万六千兵力,包括四千骑兵、两千弩兵、两万步兵,以及三万民夫(肤施城头两万多、祁家豁子构筑工事的八千多),匈奴人共投入两万五千骑兵。汉军四千骑兵伤亡两千,弩兵伤亡两百,步卒伤亡一万;匈奴人投降两千,逃跑一千,两万三千多人被歼灭。汉军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高顺从此威震北疆。

  高顺已经收到前线战报,包括太史慈攻破美稷、鲜卑人攻破雁门等,于是简单休整一天后就再次进发。刘政将城防交给陆央,也一同北进。两人利用肤施的战马草草组建了四千骑兵,带着一万多步卒、两千弩兵悄悄向雁门进发。同时派出几路侦骑,一是向朝廷报捷;二是通知在美稷的太史慈,让他注意于扶罗的残兵,并告诉他自己的前进方向和路线,让他注意鲜卑人动向,及时沟通;三是通报平难中郎将、太原张燕,让他小心鲜卑人南下;四是以刘政的名义通知上党的耿祉、河内的张扬、以及河东的王邑,请他们小心提防鲜卑人;五是报告带着征集到的三万步卒、刚刚渡过黄河的皇甫嵩,通告目前进展以及北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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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平难中郎将、赫赫有名的黑山贼、号称“飞燕”的张燕出现在高顺面前时,那叫一个狼狈:头上盔甲歪斜,身上血迹斑斑,带着约莫两千多骑兵、五六千步兵,个个垂头丧气,惊魂未定。张燕看到高顺雄壮严整的大军后,就像流浪的孩子见到爹娘,失散的党员找到的组织,几乎要扑到高顺怀里,声音带着颤抖:“高将军,您来了,太好啦!”高顺是在半路听到鲜卑人南下的消息,所以改变路线直奔晋阳城,反而比张燕先到晋阳。

  高顺温声道:“张中郎将不要惊慌,先收拾一下,慢慢把情况说清楚。”张燕见高顺镇定如山、威严毅重,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留下来的镇守晋阳的部将古力命人打来水,张燕草草洗了把脸,把乱发扎起,露出本来面目:脸色黧黑,浓眉大眼,目光如鹰,鼻梁不高,嘴唇挺厚,既有一种霸主的气势,又有一种农民式的狡猾。他简单将情况向高顺等人道来。

  原来,在鲜卑人攻破武州、进逼马邑时,张燕就接到雁门太守马慎的求救信。张燕与袁绍作战虽然勇敢,于扶罗前来骚扰时也能倚仗晋阳城将他打跑,但听说鲜卑有十几万大军,顿时犯了踌躇,于是把几个心腹将领请来商议。大多数将领主张观望,只有义子张敢主张迅速驰援马邑。张敢对张燕道:“父亲大人,我们已经与袁绍不共戴天,目前他虽然新败,无力对付我们,但今后不可不早作打算,朝廷赐予您平难中郎将之职,这是对我们的承认,以前朝廷无力,我们只是口头服从,现在大将军吕布鹰扬虎视、武功盖世,上次我们向他示好时他也对我们勉励有加,此时不归附更待何时?鲜卑人侵犯中原,虽然人数众多,但无法久处中原,终必破败。我们正应该向朝廷表示诚意,北上抗击正是其时!请父亲大人三思!”张燕被他说服,于是留下一万步卒守城,带着五千精骑、三万大军北上驰援雁门。

  路上得知鲜卑人将马邑围得水泄不通。张燕部将刘开建议坐山观虎斗,等鲜卑人在坚城下消耗一段时间再乘机冲破防线、进入马邑城。张燕不顾张敢的反对听从他的建议。于是大军就在累头山下扎营。哪知鲜卑人围城仅三天马慎就顶不住压力开城投降。张燕顿时进退两难。还好根据探马报告鲜卑人并无南下之意。张燕不愿意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又不敢在平原上直接与鲜卑人对阵,就滞留在累头山。鲜卑人因骞曼遇刺四处烧杀时,张敢倒是带兵剿杀了几小撮鲜卑人。这么平静几天后,张燕凭着多年的战斗直觉,感觉有些不对,一种莫大的危险正向他扑来。于是侦骑四处,仔细察看鲜卑人的动向,得出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结论:鲜卑人准备绕过累头山抄断他的后路,将他围杀。张燕当机立断,夜中拔营。抄他后路的鲜卑人已经绕过累头山,双方发生遭遇战。光是这拨鲜卑人就有三万人,全部是骑兵。平原之上作战,张燕大败。张敢拼死断后,缠住鲜卑人,张燕才得以带着残兵逃回性命。三万五千人死了两万七千人,张敢战死。

  当然,张燕并未完全照以上的实情叙述,把自己的犹豫全部省略,只强调马慎的卑鄙、自己的英勇忠诚和鲜卑人的凶残。不过说到张敢战死时,他是真的心痛万分,涕泪横流。同时对给他出烂主意的刘开恨极,命人立即枭首示众,罪名是临战怯懦。高顺没有干涉。张燕杀了人后,渐渐又恢复了枭雄的神采,眸子中凶光四射,发下毒誓道:“不将这帮鲜卑狗赶尽杀绝,张某誓不为人!”

  侦骑回来报告,追击张燕的鲜卑大军顺路破狼孟县,正在洗劫,估计一两个时辰后就能到晋阳城下。众人脸色都凝重起来,看来鲜卑人想挟大胜之威攻破晋阳。高顺略一思索,立即向张燕道:“张中郎将,请你立即部署兵马守城。我带来的兵马先不参战。”张燕啊了一声,一时没明白过来。古力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高将军看起来威武雄壮,怎么这么胆怯。于禁一看张燕等人神色就知道他们误会了高顺,忙道:“高将军的意思是鲜卑人很有可能还不知道朝廷的援兵已经到来。不如先麻痹他们,然后突然打他们个出其不意。”张燕赞道:“高将军好计!鲜卑狗刚刚打败我军,必然心生骄傲,骄兵必败。好,我马上部署守城。野战鲜卑人厉害,攻城我看他们怎么办。”拱拱手,带领古力下去部署兵力了。

  骞曼骑在雄俊的战马上,望着并不很高的晋阳城,意得志满。日间一战,虽说没有全歼张燕,但杀敌两万七千多人,自己损伤不到一万,根据审祥的情报,晋阳城现在不到两万人,破城实在是小菜一碟。宴荔游等各部大人也都意气风发,仿佛看到面前的城池在自己的铁蹄下呻吟一样。负责截断张燕后路的就有宴荔游一部,杀的血流成河、好不痛快。自入中原以来,没有一仗比这次更过瘾。在宴荔游看来,如果汉人伸长脖子等着自己看,虽然也不错,但不够痛快。割断那些拼死顽抗、目光中充满求生yu望的汉人的脖子才叫痛快,才称得上是草原的英雄!

  骞曼吸收了攻打美稷城的教训,先不着急攻打,安营扎寨,召集各部大人商议对策。宴荔游建议将晋阳城团团围住,不放一个汉人走脱。科毕休则建议围三缺一,把汉军逼出城来进行野战。各部大人各执一端,争吵起来。骞曼一摆手,帐内安静下来,他转头向改作鲜卑人打扮的审祥道:“审先生有何计策?”审祥捋着稀疏的胡须,阴笑道:“以审某看来,大汗何必斤斤计较于攻打区区晋阳,还不如绕过它,直逼河洛的好。洛阳的繁华比之晋阳何止十倍!”

  骞曼默然片刻,陡然翻脸,冷冷道:“审先生在马邑时说晋阳繁华,劝我攻打晋阳,现在怎么又说直逼河洛?晋阳不下,我军腹背受敌怎么办?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眼神示意,十几个鲜卑亲卫个个刀出鞘,将审祥等五人隐隐包围起来。审祥清楚看到骞曼眼中的森然杀机,知道一个应付不好就得毙命于此,脑中电转,突然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组织思路:“大汗误会审某了!晋阳如今不过是张燕的残兵败将,就算放过他们,又能有什么威胁?如果我们攻打,他们人少,必然不敢出战,坚持死守,我们反而浪费时日、耗费粮草,旷日持久之下十分不利。兵贵神速,现在乘吕布还没有集结完毕援兵,我们直接攻打洛阳,震动三辅,势必打乱他的部署。天下英雄观其窘迫,自然纷起响应,四处侵扰,扩张自己势力。吕布不亡何待?最大的实力消亡,天下其他势力的力量都相差无几,大汗就可以与我家主公结盟,共分天下。大汗与诸位岂有意乎?”

  众人怦然心动。骞曼哈哈大笑道:“先生好计谋!刚才只是试试先生罢了。退下!”众鲜卑卫士都退下去。审祥这番话连步度根都信以为真,不由暗生警惕:“袁绍现在看起来与我部较为亲密,但按照审祥的这个计策,一旦成功,骞曼实力那是翻番地增长,怎知袁绍不会撇下我们,改与骞曼结盟?哼,这个审祥又有什么好心,我可不信他就对我们这么讲义气!”于是从容道:“审先生此计果然大妙。但是深入中原,我们毕竟是异族,若所经之处都坚壁清野,我军粮草如何保证?晋阳虽然兵少,但仍旧有一万多人,骑兵也有不少,尾随我们进行骚扰,切断我们粮草,我们又当如何应付?以某看来,还是步步为营的好。请骞曼大汗三思!”审祥顿时觉得不妙,这个步度根竟然在扯自己后腿!看来他也将自己的鬼话信以为真,不由暗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吹得太厉害了连盟友也绕进去了。

  审祥并不知道高顺已经到达洛阳,他本意是觉得晋阳兵少,很难对鲜卑人造成多大伤害,一旦汉军援兵大至,以骞曼的狡猾,很可能会飘然远遁,两军难以产生恶战;而把他们弄到中原去,一是可以大幅度破坏朝廷控制区域的经济,二是让骞曼退无可退,只能与朝廷决战,这样就能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审祥可从来都不认为鲜卑人能够攻破洛阳,洛阳那么大的城、墙高河深,哪里那么容易攻破?

  这步度根打算应该与自己一样,但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深层次意图,产生内耗,这可如何是好?他提出的危险自己还真不好反驳。审祥苦苦思索,找不到理由反驳。

  骞曼听了步度根的话,顿时反应过来:“不错,深入中原的花花世界是不错,但得有命去取啊。还说什么攻占洛阳,简直是鬼话连篇。光渡过黄河就要费尽力气,一旦汉军大兵掩至,背后大河拦路,逃无可逃,骑兵的机动性也无用武之地,恐怕将全军覆没在黄河南岸了吧。哼,汉人果然不可信,还是鲜卑人向着本族人。”他对审祥马上就冷了下来,道:“审先生请回去告诉袁公,让他赶快履行承诺,把答应给我们的粮草送来。过了时日,后果自负!”不由分说,令人将审祥等赶了出去。审祥大叫:“步度根贻误大事!”但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也只得灰溜溜回去。

  晋阳城下,十几万鲜卑人列下阵势,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无边无际,都骑着战马,举着雪亮的马刀,口中呼喝,形成巨大的声浪,那种压迫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立足不住。张燕、古力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头皮一阵发麻。

  随着骞曼一声令下,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攻城最下。平原野战是北方蛮族的强项,但攻城守城水平他们明显与汉军不在一个档次上,尽管守城的是张燕领导的农民军。当守军付出巨大代价终于将鲜卑人的井阑烧毁或逼退后,便开始尽情屠杀那些爬云梯的家伙。高顺已将两千弓弩兵化妆成张燕军调上城头,与城下向城头射箭的鲜卑人进行对射。劲弩的射程和力道本来就比弓箭强大,何况是居高临下,加上晋阳城南靠龙山、右倚汾水,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鲜卑人无法投入太多兵力,所以渐渐被汉军的弩手压制住。唯一可虑的是弩箭乃是特制的,要节约使用,不然鲜卑人损失更大。

  强攻一日,晋阳城护城河已被填平,鲜卑人开始猛撞城门。城头上擂木、灰瓶纷纷掷下,城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天色已晚,鲜卑人潮水般退了下去。半夜,鲜卑人再次涌上,借着夜色发动偷袭。高顺早有预防,提醒张燕做好防备,一阵恶战后,鲜卑人再次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

  一连两日,鲜卑人共发动四次大规模攻城,虽然损失不小,但也给晋阳城带来巨大伤害。第一道城门已经被攻破,鲜卑人士气大涨,冒着城上矢石,密密麻麻排在城下向守兵射箭,箭如飞蝗,张燕军损失惨重。不过内城比外城小,内线防守反而更加容易些,兵力可以轮换上城头去承受鲜卑人的箭雨。张燕看着哀鸿遍野的士卒,终于忍不住了,跑去找高顺,请他协助守城。高顺道:“中郎将请再撑过一次攻击!”张燕无奈回去守城。

  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内城北门悄悄打开,六千铁骑、上万步卒鱼贯而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是游动在水中的鱼群一样。鲜卑人扎营的地点就在五里之外,转眼即至。不过刚刚望见大营,尖利的哨声就响起来,鲜卑人的斥候已经发现城中出兵,高声大叫:“有敌军!”汉军见形迹败露,无须遮掩,便纵马奔驰起来,蹄声如雷,杀声震天。鲜卑人攻城数日已经疲惫,又自觉有十万大军在此,张燕一直忍气吞声地坚守晋阳,对鲜卑人的侮辱和挑战毫不回应,以为汉人怕了自己,哪里想到居然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城与自己野战!另有一些人认为汉人救援的大军到来,心中已然胆寒。在漆黑的夜色中,火把凌乱地点起,但只照亮周围,四面全是黑沉沉的危险。鲜卑大营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汉军到达鲜卑大营前面弓箭射程外,并不立即突击,纷纷打起火折,点燃火箭,向大营射去。五六千支火箭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嗤嗤落在鲜卑人营帐中。天寒物燥,不少营帐顿时起火。于禁一声令下,与刘政、张燕一起率领六千铁骑突入鲜卑大营中,刀砍枪刺,杀得鲜卑人屁滚尿流。高顺带领陷阵营以及众步卒也赶到了,跟随骑兵冲出的道路杀入大营。哪里有顽抗、哪里出现有组织、成规模的鲜卑骑兵队伍,哪里就有陷阵营雪亮的陌刀阵。众步卒一边猛杀,一边大喊:“镇东将军高顺提十万大军到此,尔等不降何待!”纷乱中,鲜卑人的骑兵根本发挥不了突击的长处;由于敌我绞在一起,弓箭也无法施展;还有很多人压根就没来得及上马,沦为步战。汉军则三个一群、五个小组结成阵势,将各自为战的鲜卑人纷纷绞杀。鲜卑人四下扫视,视野中仿佛尽是汉军的身影。部落大人先纵马遁走,更多的普通鲜卑人发一声喊,冲破包围,也向北就跑。

  鲜卑前营乱军向北奔逃,顿时将刚刚集结起来军队的骞曼中营冲乱。汉军铁骑乘势冲入。相当于汉军与前营一起向中营发动冲击。骞曼营顿时大乱。刘政、张燕早望见骞曼歪斜的大旗,如利剑般剖开一条血路猛扑过去。骞曼见事不可为,还是保存有生力量的好,于是命科毕休顶住,自己拨马便走。科毕休举马刀迎战张燕。张燕气势正盛,科毕休则气势低落。张燕闪电般刺出三枪,科毕休勉强磕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张燕一声怒吼,长枪惊虹般闪动,嗤地刺入科毕休左肩。两马错镫之时,张燕回身再补上一枪,长枪从科毕休背后刺入、前胸透出,报了杀害义子张敢的大仇。

  追出足足有十里地,高顺才从容收兵。鲜卑人停下奔逃的战马,都是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惊恐之色。骞曼脸色苍白:原来敌人援兵早已到来,一直隐藏在城中等着自己疲惫。汉人果然奸诈!统计人马,折了足足两万多。攻城战如此残酷,才不过伤亡万余,现在敌人只一个诡计就杀害了两万鲜卑勇士,实在让人又是痛恨,又是恐惧。

  天色大亮,鲜卑人不甘心地又来到晋阳城下。看到城上队形严整、气势雄壮的汉军倒也罢了,而城下的残酷景象却让鲜卑人心底一颤:五六千具鲜卑人的无头尸体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城下,都是面向城门跪着,鲜血将大地染得暗红。红彤彤的太阳将暖暖的光芒洒在身上,众人却感到阵阵寒意。众人看得很清楚,这并非攻城阵亡的鲜卑人,定然是昨夜汉军偷袭而俘虏的鲜卑人无疑。好残酷的手段!

  城上一员黑甲大将看到鲜卑人慢慢拥到城下,扬声道:“大汉镇东将军高顺在此,尔等鲜卑无故侵犯汉地,何也?及时悔改或许有一线生机,怙恶不悛必将葬身无地!城下的尸体就是你们的榜样!”声音高阔宏大、激昂清越,宛如黄钟大吕,又如战鼓雷动,晋阳城和十万鲜卑都听得清清楚楚。城上守兵一起呼喊:“杀!”如同天崩地裂般。鲜卑人战马战栗,眉间耸动,不由都后退一步。

  骞曼纵马上前,喝道:“弱肉强食,自古皆然。大汉强盛时不也无故侵犯我大漠草原么?我提铁骑十万,纵横北疆,谁能相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尔又能奈我何?”声音高亢,穿云裂石,城上汉军耳膜都有些发疼。骞曼在鲜卑人阵前圈马驰骋而过,喝道:“草原的勇士们!我们走!看哪个敢追?”鲜卑人一起尖声怪叫,在骞曼的带领下狂风一般驰去,如一大块移动的黑云,彪悍勇捷,不可一世。

  刘政向沉默不语的高顺道:“此人虽然计谋略逊,但足为劲敌。”高顺望着那一抹刚消逝的黑线道:“不错。打败他容易,但消灭难。”于禁深为忧虑:“若此人有足智多谋之士辅佐,将给我军增添很多麻烦。”

  迤逦向南而去的淇水河谷内。这段淇水已经近乎干涸,底部结冰,人马可渡。河岸下埋伏着几千骑兵,为首的正是傅石。原来,太史慈接到高顺侦骑报告之前就发觉了于扶罗的踪迹,与高顺送来的消息一加对照,便肯定了刚刚在谷罗城劫掠的人马便是于扶罗。据报他一路胁迫牧民、偷袭坞堡,已经凑成了三四千人,正鬼鬼祟祟向美稷城进发。

  于扶罗虽然不知道美稷城的确实消息,但心中已经有了非常不祥的预感。因此他晓宿夜行,以躲避莫名的危险。一路上于扶罗是长吁短叹,垂头丧气,呼厨泉身死,三万大军只剩下千余,美稷城存亡未知,这一切都让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今也正当壮年的草原勇士彻底消沉了。如果不是心腹畏尔乌的劝勉,他几乎连征集士兵、进行侦察都不作,就要匆匆忙忙地逃回美稷城。畏尔乌多次向他说这种消沉的态度对士兵的士气十分不利,但于扶罗已经完全失去了振作的勇气,支持他的不过是没见到美稷城到底如何的不甘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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